(straight photography)摄影语言

英语摄影词汇中有个如实摄影（straight photography），20多年前我曾译为直接摄影，后来还是同意了谢汉俊的意见，译为如实摄影。因为，“直接”二字不够明确。摄影中相机都是直接对着景物的，无所谓直接还是间接。还有人反映，直接摄影容易使人联想到直接印相一类摄影。译为如实摄影，包含一个“实”字在内，既和我们常说的“写实”在字面上有些关联，又避免了使用文学术语。从英语原意看，译如实摄影是比较接近的。

　　如实摄影指的是如实反映的那种摄影。它的目的主要在于传达被摄事物本身的信息，或者说，主要让被摄事物的形象说明问题。如实摄影在拍摄过程中不做改变事物固有面貌的处理，在后期制作中也不做背离事物原有特征的加工。它是一种摄影手法，一种摄影的表达方式，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摄影语言。一百年前这种方式刚出现时，像是一个新兴的流派，一种新兴的风格，锐不可当，但很快它就成了摄影的通用表达方式，成了现代摄影的基础和主要特征。各种报道摄影、新闻摄影、社会纪实摄影、科技摄影中都广泛使用着这种表达方式，是摄影的基本表达方式，是摄影的真实性、可信性的直接来源。



　　如实摄影这个词，在中国摄影词汇中是没有的，因此在研究摄影理论时多少有些断档的感觉。上世纪80年代，许多报刊面对大量拍摄的街头即景、生活趣事、农村采风、边疆风情时，不晓得恰如其分地把它们叫做如实摄影，而是盲目地抢来一个“纪实摄影”的时髦新词，大肆炒作。结果如实摄影的表达方式变成了“纪实摄影”，真正的纪实摄影却被挤得没有地盘了。如果当时有了如实摄影这个概念，这场混乱本可避免。

　　如实摄影这一表达方式的创立，首先应当归功于A·斯蒂格利茨等一批摄影家。他们在美国催动并完成了摄影从绘画表达方式向摄影表达方式的转变。B·纽霍尔说，虽然A·斯蒂格利茨早年曾支持过对底片和照片的加工处理以及使用各种特殊技巧，“但他成熟以后一直坚持发挥相机、镜头和感光乳剂的基本性能。”他声称他要力争“使我的照片看上去确实像照片”，而不是绘画和蚀刻版。1912年他举办的个人展览就已经是如实摄影了，评论家认为展出的照片都是“明白无误的、直截了当的照片。”同时他也盛赞P·斯特兰德的作品“无情地坦率、纯粹和不玩花招”，认为是摄影力量之所在。

　　如实摄影概念产生的经过是这样的。1904年艺术评论家S·哈特曼在赞扬美国摄影决裂者组织的影展时提出了“如实拍摄”的主张。他反对诸如树胶照片、甘油夹底放大以及对底片照片做过分的手工修饰。他在《呼唤如实摄影》一文中说道：“依仗你的相机、你的眼睛、你的鉴赏力和构图知识，考虑每个色彩、光线和阴影的变化，注意线条、明暗和空间的分割，耐心等待，直到你的景物或你中意的目的物在最美的瞬间呈现，一句话，按你所希望的构图拍摄下来，底片绝对完美，不需要或只需要稍加处理。我并不反对整修、遮挡或加光，限度是不能损害摄影技术固有的特征……我认为画意摄影应该被看做艺术（fineart）……但我同样坚信它只能用如实摄影的方法去完成。”

　　经过A·斯蒂格利茨和P·斯特兰德、E·韦斯顿、A·亚当斯等一代摄影家的努力并通过作品现身说法，如实摄影成为广泛使用的表达方式，摄影本身也因此而摆脱了绘画观念的束缚，在众多媒体中独立了起来。20世纪30年代以后摄影事业大发展并对社会、历史进程产生影响，也是同这个基本表达方式的完善和成熟分不开的。

　　回顾历史，我们会发现，如实摄影像一根柱石那样支撑着摄影对社会进程的影响力。但摄影圈内流派繁多，各种表达方式在互相影响互相渗透。如实摄影表达方式的纯粹性也在人们的刻意求新、各显神通的追逐中每每受到挑战。20世纪60年代“快照美学”的提倡，可以说是对这种挑战的一个回应。时任纽约现代艺术馆摄影部主任的J·萨考斯基提出了这个概念，他对早期未经训练的人士和圈外人的快照大加赞赏。他说，“早期从事摄影的是成千上万没有共同传统、不曾经过共同训练的人。他们没有什么信条，没有学院和行会组织。他们把摄影看做科技，看做美术，看做商业，看做娱乐，而且互相不了解彼此的做法。虽然发明摄影的是科学家和画家，但实际从事摄影的人却各不相同……银匠、白铁匠、药剂师、铁匠、印刷工等成千上万的人成了新媒体的专业人员。如果说摄影是一个艺术难题的话，这些人的优势却正在于他们没有什么要抛弃的。”随着岁月的流逝，这种不用特殊技巧、不经艺术流派熏陶、依靠相机和胶片记录客观世界的方法，越来越显出它的价值。显然，快照就是一种最朴素的如实摄影。经过百年，摄影仍在经受矫揉造作的干扰时，J·萨考斯基出来为它回归如实摄影而慷慨陈词。

　拿中国最近一件事来说，也很有意思。抗日战争开始时，北京青年摄影家方大曾（1912-1937）拍摄的一批反映抗战的照片在60年后公诸于世，许多人看后感到惊奇：为什么半个多世纪前这位年轻人就能拍出这么震撼人心的照片来？有人以为只有玛格南的摄影家才能拍出这样的照片。其实这就是如实摄影，是未经污染的如实摄影。20世纪中期，中国的新闻报道摄影曾经一度受到沙龙风格和美化宣传的影响，失去了部分固有的光彩，影友们对方大曾的赞叹，是可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