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适的失落 中国书法为何火不过日本

在我们的青少年时代，都曾有过学写毛笔字、练书法的课程，老师拿出一些字帖，让我们在上面依葫芦画瓢，也曾告诉我们王羲之、颜真卿、欧阳洵、苏东坡等书法大家的传奇，引人神往，立志要写出一手手好字。然而到了现在，在电脑普及的年代，我们提笔写字的机会也让为电脑键盘取代，更遑论手执毛笔书写。

　　在远古，人们用树枝写字，随后用毛笔竹管写字，许多年后，中国人也开始用圆珠笔、钢笔写字，到现在，我们可以不带一枝笔，只要一张键盘就能飞舞着输入汉字，我们书写工具的变化也如同汉字的演变一样，拥有自己的进化论。

　　然而，报纸上的新闻却告诉我们这样一个事实：发源于中国的书法在日本却兴盛过了中国，不但学校有书法课，书法教室、书道会也遍布各地，在郑重的场合，人们都会以毛笔书写。在全日本，称得起书法家的据说有百万之众，而学习书法的则有两三千万，平均五六个日本人就有一个练习。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比例和数量，而与之相比，书法离我们中国人的确很远。

　　实际上，自毛笔退出我们日常书写工具的舞台之后，所有毛笔写的字都成为书法，与其说，这是书法在艺术上的升华，毋宁说，这是书法艺术在对象化。在过去，书法是每个读书人都要掌握的事情，但现在，书法已经成为欣赏的对象。这其实表明，书法离我们生活越来越远，日渐成为一个独立的体系。于是，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个现象：一方面，普通人越来越少用毛笔写字了，而改用电脑键盘、圆珠笔等等；另一方面，专心练习书法以求闻达的人却不在少数——因为书法成为艺术品就能够获得利益。

　　书法起源于中国，但在整个东亚都有传播，书法退出人们的日常生活、被对象化的命运并不只发生在中国，在日本、韩国等地同样如此。然而日本的书法却比中国更加盛行，这是一个值得探索的现象。

　　作为起源之国，我们面对这样一个现象，未尝没有失落之感。不过，当我们分析书法、毛笔在现代生活中的角色和价值的时候，却能从中发现这一现象的合理之处。

　　无一例外，当书法对象化之后，书法作品除了进入艺术时常供人欣赏之外，对于一般人而言，能写出一手好字，其实具有一种身份的象征。写一手好字，赠送予人，这是惠赠；以毛笔写一封书信给对方，这更能给人予尊重的感觉。书法在一般的场合，已经成为一种隆重而真诚的仪式。在日本，“书法”叫作“书道”，在其艺术形式中占有较高的地位，实际上，“书法”成为“书道”，其形式感得到加强。日本是个十分讲究礼仪秩序的国家，作为身份象征的“书道”，自然可以增强一个人的形式感，使其被标签归类，继而为其普通民众广泛接纳，便成为很容易理解的现象。

　　另一方面，与电脑键盘、甚至圆珠笔、钢笔等写作工具相比，毛笔写作的书法有一个相当麻烦的过程，笔、墨、纸、砚，甚或再加铁镇，需要一一具备，书法所需要耗费的时间与心情，远不是一个普通的现代人所能承受的。写作的复杂这也表明了书法的另一种重要的特殊功能：修身养性。

　　如果说书法对他人来说是一种隆重的表示的话，那么说法对于写作者自己而言，则是一次心灵和审美的锤炼。这或许也说明了为什么用毛笔写字就是“书法”，而敲击键盘输入的字只是字本身而已。

　　事实上，“缓慢”是许多艺术品的特征：一首诗比一篇说明文更慢，一部安东尼奥尼的电影也慢过了好莱坞大片，同样，书法慢过了电脑键盘。尽管“快速”给我们的物质生活带来了极大的满足，但这种满足并不能作为取消“缓慢”的理由，因为“缓慢”也是人的一种需要。

　　我们之所以不再书法的一个最简单的原因，其实不过是对于成本的计算。然而当书法成为修身养性的艺术、审美练习时，我们不再书法，则表明我们的匆忙：忙于工作、进修、旅游、看电影、聚会、健身、瑜伽、泡吧之类种种。人们的时间尽被占用，谁也不愿意做过于麻烦的事情。我们的闲适生活失落了。

　　我们对书法的放弃，同样是一种价值选择的结果，整个社会的大众文化、流行词汇里没有“书法”这一词条，普通人练习书法其实缺乏价值认可，无法进步，也是让人倦怠、放弃的原因之一。从中，我们似乎可以发现，传统文化要得到良好的继承，需要将之大众化，这也就需要重新定义“传统文化”，譬如书法，拆解其“高雅艺术”的阳春白雪身份，还原它的实用功能，使之可触可感可用。要让“书法”等传统文化得到实际普及，这不仅是大众与市场可以说了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