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sha Gordin的概念摄影

　前些年在Misha Gordin个人网站上看到他的作品，十分震惊。他正是我喜欢的那种艺术家，将图片处理得如此纯粹，如此深邃，仿佛最优秀的诗歌与音乐，具有致命的穿透力。他的艺术里没有半点杂质。为了避免色彩干扰，他只制作黑白图片；画面的构成，往往是空寂的自然背景加上主体人像。这样，人体的任何一点动作，都纤毫毕现了。

　　他早年的作品，如《呼喊》系列，人物都埋在地里只剩一颗头颅。头颅上的泥浆已经干裂，呈现一种深沉的悲剧性。他们的额头刺着数字；他们的脸上爬着蜥蜴；他们的眼睛被黑布蒙住；而他们的嘴被捂紧，被缝合，被纤细的铁丝紧缚。事实上，他们无法呼喊，他们被夺走了声音。另一个《doubt》系列，只剩一条腿的残疾人独立于深夜的旷野，他们总是孤独的，低着头，或者背负婴儿，或者怀抱石头，上身不是缠着渔网，就是捆着麻绳，锁着铁链。Misha Gordin描绘了一种陷于生存悲剧之中的人类绝境。

　　眼睛被挖去但眼眶是你的

　　手指被剁碎但疼痛是你的

　　代替你去凝视和抚摸

　　花蕾在大地的角落绽开

　　死神的梳齿轻轻落在脊背上

　　这是我十几年前写下的《祈祷》一诗里的句子，正好为Misha Gordin的图片做注脚，二者关注的都是疼痛、苦难、死亡之于生命的意义。“doubt”的意思是“怀疑、疑惑”。尘世的种种磨难让我们产生怀疑，并开始思想。

　　有关Misha Gordin的资料很少见。我们知道他出生于1946年，在讲俄语的拉脱维亚长大，受俄罗斯文化影响甚深。他在一所专科学校学习航空工程，毕业后加入了里加动作工作室，职业是特殊效果设备设计师。他19岁开始摄影，当时官方提倡的艺术是社会现实主义，但他更感兴趣的是如何用摄影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和想法。1972年，他创作了第一张“概念摄影”照片。1974年，他移居美国。

　　Misha Gordin称自己的创作为“概念摄影”。他对反映生活毫无兴趣，对他来说，摄影就是通过虚构场景来表达自己的观念和想法的工具。他对苦难与拯救的关注，显然来自早年经历和东正教的影响。他的近作《群体》里，他对集体的属性做了严峻的反思。一群失去个性的人聚集在一起，或者蒙面，或者身上标记相同的记号，动作一致地劳动、聆听、哭泣、祈祷、跪拜，还不约而同地蜷缩进各自的小箱子。集体是思想之敌。在这样的组织中，任何犹豫和怀疑，都将立刻被辨认，扑灭。

　　Misha Gordin的视觉语言极其凝练，严谨，又蓄积巨大的力量，撞击我们的灵魂。像许多东欧出生的艺术家一样，他用艺术来探讨哲学、政治、宗教和人性等重大主题。从气质来看，他属于现代主义精神谱系，与我们这个娱乐时代格格不入。他偶尔几件作品也体现了冷幽默。例如有幅作品展现了重重大门，每扇门柱后都埋伏一个手持铁锤的男人，结果飞来的却是一只自由的小鸟。历史总是以人们猝不及防的方式重现生机。我的那首诗后面还有两句，可以充读他作品的心得，抄在这里：

　　我的遍体鳞伤终将像一条蛇醒来

　　咬伤神明的脚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