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缺席”的拍照———解读卢克·德拉哈耶

卢克·德拉哈耶这个名字对于我们并不太熟悉，但那幅著名的《塔利班士兵》却为大家所熟知。不久前，卢克·德拉哈耶在英国国家摄影、电影、电视博物馆举办的摄影作品展引起了轰动。展览期间，该馆馆长、艺术评论家帕提克·汉里对其人其作进行了解读。
1984年，22岁的卢克·德拉哈耶到英国北部拍摄矿工罢工。在那里，他得到了矿工们的帮助和照顾，其间拍摄的照片被一家名为《人性》的报纸采用，由此开始了他环球摄影记者的生涯。1994年当他以提名者身份进入玛格南图片社时，就已经是一个知名的战地摄影师了，同时签约于《新闻周刊》。那些他在波斯尼亚、卢旺达和车臣拍摄的作品广为人知，卢克·德拉哈耶得到了不计其数的奖掖和荣衔，包括1993年和2002年两度获得罗伯特·卡帕金奖。
上世纪90年代初，卢克·德拉哈耶开始出书、办展览，以不同于操纵相机的方法探索纪实照片的生存。为参加2001年《寂寞之地》影展的人像部分，卢克·德拉哈耶把一群无家可归的人集中到巴黎地铁站的快照室拍照。在摄影室里，流浪者在镜头前敲打自己仅有的财物，脸上的风霜历历在目。当观众看到这些照片时，都会觉得是在审视我们自己。他还收集了萨拉热窝的一家日报1993年讣闻版刊登的许多照片。尽管照片上的人来自不同阶层，有着不同的民族背景，但他们都是波斯尼亚战争的受害者。然而，他们的遗照———取自护照或其他证件上，却都在刊登时被扭曲了。卢克·德拉哈耶的这两组作品，使我们得以反思自己以往的歧视。
这幅著名的《塔利班士兵》是一组名为《历史》的系列作品中的一幅，一个年轻的士兵面对着我们躺在不深的战壕里，他的身体姿势和半闭的眼睛让我们觉得他像刚睡醒，但他脖子上的伤口却告诉我们他已经死了。在周围的沙地上，脚印依然清晰可见，不远处还有他干瘪的钱包，脱下了皮靴，解下了武器，他看起来异常的安宁祥和，与世无争。
系列作品《历史》，本意是想从这场战争中挽救些什么，正是因为有卢克·德拉哈耶在远离全球新闻圈的地方拍摄的这些事件，我们才得以对它们有不同的体验和记忆，而且这些照片都是由能够提供大而细节完整的底片的全景相机拍摄而成。然而，《历史》系列作品还只开了个头儿，它还将以每年4到5张的速度增长。
卢克·德拉哈耶的拍摄设备和方式使他在某些方面更像一个早期的摄影师，而非他的同时代的人。
卢克·德拉哈耶正在尝试把他的所见和摄影的实质———即它作为反映现实的独特手段，再度连接起来。“我相信照相机记录事情的能力———记录现实与真相的细枝末节，同时创造幻像。”但在报纸或杂志的背景下，这些宝贵的现实世界的碎片却只会增加困惑和破坏性的，将导致我们丧失目标的混乱。趋前避后，正是卢克·德拉哈耶最初的目标之一。
系列作品《历史》中附有深入细节的正面作品已被削减，不同于传统图片新闻的框架，它们包含了大量重要的边缘信息，属于一种传统的直白的文献图片，强调“事物本身”，就像是一个超脱世外的，理想化的观察者用一种单一的，全方位的视角观察一个特定的对象。这与以能反映连续且画面闪烁而著称的新闻图片中的快餐作品形成了鲜明对比。《历史》汲取了文艺复兴时期便已形成的西方美术精髓———多点透视法。在拍照时，卢克·德拉哈耶极少以艺术的名义，意在使自我“缺席”，或者“透明”。为了顺利拍到好的作品，他的座佑铭是：“谨言，低调和客观”。
卢克·德拉哈耶说，在已完成的图片里，他把文献的现实主义与所取场景内在的艺术独立性结合起来，只有当素材照片具备了以上这些品质，它才能成为展览图片。卢克·德拉哈耶痴迷于杰瑞·克特、戴维创作的历史画的力量和庄严。这些被经常用来反映新近世界风云的巨幅画作，堪称现实主义流派的杰作。它们使自身蕴涵的主题引人注目，发人深省，栩栩如生。它们的比例和蕴涵其中的信息使人们有必要跨越时间，把它们当做一种精微的东西来体验。想要一眼看透它们是不可能的，它们使观众沉醉其中。
卢克·德拉哈耶说，新闻中的图片表达的意思常被上下文所牵制或篡改，而在展览馆里，图片是独立的，因而是自由的，虽然放在展览馆里的照片，看的人会少一些。他承认，“但是他们能感知更多，我觉得这种展出方式能让我表达更多。我的观众是那些极少数的，任何人都能从我的作品中有所获益，他不一定是杰出人物、不一定是个收藏者，或许他只是一个过路人而已。”

1998年9月，卢克·德拉哈耶开始了为期一冬的俄罗斯之旅，拍摄一系列研究当代俄罗斯的照片。俄罗斯使我们从灯光暗淡的公寓房和荒芜可怖的工业区搬到了大片荒凉的土地。简略地了解了俄国人的生活后，德拉哈耶为这个废墟中的黑暗、空寂、荒谬的帝国描绘了一幅荒凉的画面。有时候，这看起来像是一个传统的文献项目，一个由摄影师一手创造的世界的窗口。德拉哈耶马不停蹄地穿梭于废墟中结交当地居民。他以自然主义与表现主义交融的手法描绘“黑夜暗来袭，树立雪无语”的意境。
如果说他的作品涉及到人道主义的话，它也是毫不悲天悯人的。他拍的每一个表情，或是任何一张图片中都找不到一丝情感的痕迹。卢克·德拉哈耶只痴迷于摄影本身———它作为记录媒介的根本特性和它多样化的表达方式和语言。在他的作品中一个永恒的主题便是：摄影师作为指向标的角色和表达方式本身互相掣肘的关系。他总是在测试这种关系，在阴影里走进或者走出，在自己讲的摄影故事里出现或者消失。
作为卢克·德拉哈耶最新也最出色的作品，《历史》融合了文献作品的清冷漠然，历史绘画的直白浅显和摄影记者瞬间的灵感迸发。
在过去的十年里，出书和筹划展览已经从配角走向了卢克·德拉哈耶生活舞台的中心。这就意味着，在某种层面上说，摄影艺术超宽泛围的探索，和一个远不仅仅是针对拍照———这个对于照相机本身来说已经是极限的功能的研究。卢克·德拉哈耶始终关注普通人和他们的生活。他把注意力集中于他们的所想所说以及我们面对他们的照片时的表现。
他的陈列于展览馆的作品把两种迥然不同的情景和事件紧密地联系起来，它们让我们无论是面对个人照片还是更大一点的场景都觉得自己是其中一员，从而对政治、权利和责任提出疑问，而传达某一特定政治消息正是德拉哈耶的意图之一。在简单的拍照和欣赏照片中，他的信仰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