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邓启耀       来源于:中国民俗文化网

提    要:摩梭民族服饰工艺传承“妇女合作社”,是一个由摩梭人妇女自发组成、从事传统民族服饰手工艺的制作的经济合作组织。摩梭民族服饰工艺传承“妇女合作社”的文化传习意义,一是开发民族文化遗产的产业价值,对濒临灭绝的传统服饰手工艺进行再度自我传习;二是立足于本土,为无法外出打工的中老年妇女提供了创业和再就业机会;三是利用网络和新媒体手段进行跨界传播和销售,打破乡村闭塞的贸易局限。

关键词:民族服饰 工艺传承 妇女合作社 跨界传播和销售

作者简介:邓启耀(1952—),男,广东顺德人,中山大学南方学院艺术设计与文化创意系教授。(广东广州,510970)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西南少数民族传统村落的保护与利用研究”(15ZDB118,2015)、云南省“土风计划”示范点项目(2011-2015)、美中艺术交流中心合作项目“民族文化的自我传习和保护”(1994-2001)阶段性成果。


  2015年8月,我带了一个新媒体数据服务团队赴云南丽江考察,调查点为宁蒗彝族自治县永宁乡温泉村委会瓦拉比小组。主要任务之一,是对这个延续了十五年,经过三个项目接力支持的摩梭民族服饰工艺传承“妇女合作社”的传承现状进行考察和评估,并对存在问题和未来发展提供意见和建议。

  一、摩梭民族服饰工艺传承“妇女合作社”的缘起

  我与瓦拉比村摩梭民族服饰工艺传承“妇女合作社”的缘分,开始于17年前。

  2000年7-8月,我和国家博物馆宋兆麟先生、日本福冈西南大学王孝廉教授及他的博士研究生金绳初美、台湾辅仁大学中国文学系钟宗宪教授等,从四川进入泸沽湖考察,随后骑马沿湖考察并穿越狮子山,到云南丽江市宁蒗县永宁乡后分头驻点考察。宋兆麟和他的学生在温泉乡短暂停留后继续前行,我对温泉乡瓦拉比村摩梭七姐妹的故事很感兴趣,便在二姐阿七独支玛家住下。住下不久,路过此地的王孝廉、金绳初美也选择在此落脚。

  摩梭人的家庭主体盛行母系大家庭的亲属制度。阿七独支玛家亦大致如此,不过情况有些复杂。她父亲阿七尼玛次尔由于只有兄弟三人,没有姐妹,按摩梭母系传承的习俗属于“无嗣”,所以,阿七尼玛次尔招了一个“上门”妻子延续阿七家香火,另外两位弟弟继续走婚。似乎是为了补偿母亲无女的缺憾,阿七尼玛次尔竟连续得了七个女儿,成为村里“人丁”最为兴旺的人家之一。

  老二阿七独支玛是村里有名的女能人。她通汉语,见识广,年轻时便以一些奇特的经历闻名乡里。她喜欢新生事物,汉名就取为杨立新。她曾经发起兴建过一个村级小水电站,失败了。想搞旅游,收拾出几间可以接待的客房,无奈瓦拉比村比较偏僻,除了我们这样的人,很少有游客来。现在她和相好有多二车组成小家庭,带着和父亲同名的大儿子尼玛次尔和与二车生的小儿子哈巴次里(因为特能吃,大家开玩笑叫他“小四碗”),还有三妹(外嫁了汉人)的女儿阿玲,搬离了自己的母系大家庭,在村道边开了一个小卖部,二车开车进货,过着和传统有些不一样的小家庭生活。

  一天,独支玛带我去看水沟边遗弃的电站残骸,说:“我想搞一点先进的东西,费半天力,垮了。想搞旅游,我们这里没有泸沽湖那样的资源,搞不起来。二车的破吉普车做不了什么,只能拉拉小杂货。小卖部的顾客只有村里的乡亲,也做不大。接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14岁的儿子尼玛也是一个奇人。听说来的是教授,便缠住问一些关于摩梭人来源及文化历史等方面的问题,问得一班教授大眼瞪小眼。从他提的问题,大家认定这是一个可造之才。王孝廉老师表示,只要尼玛考上大学,费用由他负责。

  我跟着二车开着吉普车东游西荡,跟着独支玛、四妹和她不会说汉话的大姐去收荞子,和阿乌(独支玛的父亲)在院里用木杆脱粒,看阿妈挤牛奶。没事的时候,就跟着尼玛在附近山上转。有一座山,尼玛说有金矿。他指着一些被人挖出的坑道告诉我,曾经有一些外地人来这里挖金矿,被村民赶走了,因为这是我们的神山。

  在她家住了一久,一天阿七独支玛再次谈起新产业开发的事,我说,工业、旅游、开矿看来的确不是这里的长处,建议她试试挖掘那些被遗弃的传统,比如手工纺织之类。我强调,要做,就要做纯传统的,从布料、染料、制作、图纹等方面,都要地道本土材质和手工制作,不要像旅游点做那些贴点现成花边的仿制品,没有价值,也不是你的强项。阿七独支玛担心,这样落后、过时的东西哪里有人要?我当时正在负责与美中艺术交流中心合作的“民族文化的自我传习和保护”项目,在云南、西藏和美国做过一些考察,便介绍了美国印第安人和印度手工制品在国外的市场情况,说,不要多,就要精,成批生产你比不赢机器;纯手工,机器没法跟你比。做传统精品,自然有识货的。看她心里还没底,我当即留下项目经费2000元,一半给尼玛做学费,一半给她做垫本,试验成功了算她的,失败了算我们的,不会有风险。

  一年多以后,我有机会再次回到瓦拉比村。这次是春节期间,农闲,有人家盖新房,干打垒土墙瓦顶,在房顶要插树枝和红旗。房主人请全村人聚餐,晚上举行篝火舞会。年轻人平时不穿的摩梭服饰,现在都穿出来了。

  独支玛高兴地领我们看她的织机。她说:“一开始听你说建议我们恢复传统纺织工艺,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用。后来见你留下钱,答应买下最初的产品,才知道你是认真的。我试着织了两段麻布,做成衣裙,能不能卖不敢想,既然你喜欢,就算是给你的礼物吧。做好了东西就等着你来取,不想一年多不见你的面!有一天,一个日本人来村里,看到这两套摩梭服装,喜欢得不得了,想买。我说这是送给朋友的。他死缠活缠,说是要放在日本的博物馆里。”

  “他开价多少?”

  “一口就是1000块!”

  “那该卖呀!”

  “是啊,我动心了。想想这也是你的意思,你不是老跟我们说传统也是资源吗?”

  “是啊是啊!”我特别高兴她脑子转得快。

  “开了这个头,我花在织布上面的时间更多了。也怪,织出一样,卖掉一样,忙都忙不赢。我一个人做不起,现在约了10个女人,组织了一个‘妇女合作社’,把丢满灰的织机洗干净,大家一起做。这些织机,就是合作社的。”

  我听了高兴极了――没想到独支玛真行,想的做的都很到位!

  “你要的,我随后织。”独支玛还惦着那事。

  “不急不急!织好的尽量去卖。对老外,价还不能太低,传统手工艺产品在外国是很值钱的。”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为独支玛做成第一单生意的日本人,是王孝廉教授介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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