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屈永仙       来源于:中国民俗文化网

   在介绍傣族诗歌文类及其传承者之前,首先需要交代几点:其一,傣族有许多支系,有的使用文字(主要是以西双版纳、德宏为代表的众多傣族),有的不使用文字(主要是元江—红河流域的“花腰傣”);其二,有的信仰佛教(西双版纳、德宏等众多傣族),有的不受佛教影响(元江—红河流域的“花腰傣”);其三,西双版纳“傣泐”支系有口传歌手“章哈”,其他傣族支系则没有,或者只有半职业化的民间歌手,可以称之为“摩哈”。

  不同支系的傣族其诗歌发展不尽相同,对应地呈现三种状态:一是仅有纯口头传承,主要是玉溪、元江—红河等地没有使用文字的“花腰傣”,他们的诗歌代代口耳相传至今;二是没有发展出职业化歌手的傣族地区,一方面有民间歌手演唱短篇歌谣,同时佛教信徒经常在仪式中“手持文本复诵”长篇经卷(含傣族叙事长诗);三是有职业化歌手“章哈”的西双版纳傣族地区,不仅有职业歌手“章哈”口头演唱史诗、叙事诗,也有信徒“手持文本复诵”经卷。

  若从傣文字典里查询相关诗歌的词汇,则发现凡是纯口传的诗歌,两地傣语发音均可用汉字“哈”(Xam)来音译。例如,德宏傣语为“哈芒”(Xam-maak),西双版纳傣语称为“甘哈藤”(Kam-xap-then);凡涉及文字的诗歌文类,两地傣语都用汉字“令”(Lik)来音译。例如,德宏称史诗为“令芒荷勐”(Lik-maak-he-meng);与佛经相干的文本均用“坦”(Tham)来音译,例如贝叶经西双版纳傣语称“坦兰”(Tham-lan)。从文类角度来看,傣族的诗歌呈现出多种多样的形态。

  在7世纪至14世纪期间,佛教进入傣族地区,带来了文字,文化传承得更加细化:部落首领(祭司)→歌者、巫师→波曼(寨老)/“章哈”、“摩哈”口头演唱/“波占”、“活鲁”手持文本诵经/“布摩”/“摩古拉”,他们是傣族文化特别是诗歌的主要传承者。

  傣族的口头传统文类大体有以下几种情况。

  一是“口传文本”,是歌手在生活仪式中为大众即兴创作和口头演唱的。以创世史诗《巴塔麻嘎捧尚罗》为例,西双版纳傣泐口头歌手“章哈”在祭祀寨神、勐神的仪式上演唱史诗的大部分篇章,内容包括开天辟地、诸神创世、洪水泛滥、民族迁徙等部分。每一个“章哈”都有不同版本的《巴塔麻嘎捧尚罗》,不同的艺人头脑中有一份蓝本,有的唱得全而细致,有的只唱梗概内容。正如20世纪80年代民间文学搜集队伍所反映的那样,当时共搜集到19份《巴塔麻嘎捧尚罗》的手抄本,大体可以将它们分为“梗概本”、“缩略本”和“母本”三类。又如,在进新房仪式上“章哈”要演唱一整夜《贺新房》,除了关于“人类兴旺”、“房屋建造历史”传统篇章外,他们要根据当时的情景即兴创编祝贺众人、赞美生活的歌词。除了与仪式紧密相关的古歌、史诗外,“章哈”为听众演唱《兰嘎西贺》、《相勐》、《召树屯》这些英雄史诗的时候,同样会有自己不同的头脑文本加上即兴创作的部分。

  在西双版纳,几乎每一部作品都有两种文体:韵文体的,傣语称为“播甘哈”,是“章哈”的演唱本,另一种是散文体的贝叶经,用于佛寺吟诵。以创世史诗《巴塔麻嘎捧尚罗》为例,1989年出版的是韵文体,2003年纳入《中国贝叶经全集》里出版的属于佛经类,散文体。因此说,如果是“章哈”演唱的韵文体唱本,几乎都是属于“口传文本”的范畴。而贝叶经类的散文体,已有固定的内容和格式,不会在吟诵中发生变化了。

  二是“半口头文本”,这里是指以典籍文献的形式流存,但依然在生活仪式中口头吟诵的文本。大多数傣族诗歌都属于此类,又分为传统上流传下来的和生活中不断创作编写两大类。以《一百零一朵花》为例,它是诸多阿銮叙事诗中的一部,傣语名称为“朗京卜”,那些婚后无子的夫妻总会赕这本经书,并请信徒在佛寺里公开吟诵。这类“傣族化”的佛本生经含有大量傣族民间口头歌谣、故事题材。这些经卷已经被纳入佛经范畴,有了固定的文本(贝叶经或绵纸经),即使在夏安居期间诵读给信众听,或者在仪式中演述,其内容不会发生变化,都属于“手持文本的复诵”。

  除了这些历代流传下来的经卷,现实仪式生活中还有民间作家、诗人或歌手在不断地创作诗歌文本,也属于“半口头文本”。德宏傣族每逢建新佛寺、新佛塔、新桥等仪式、庆典活动,都要请民间艺人来写一本记录本次活动过程的诗篇,傣语统一称它们为《令冉》,《令冉》被视作仪式志、地方志、功德志。它是以韵文的形式来叙述事件的整个过程,从本质上来说算是短篇叙事诗。艺人或者其他歌手必须在仪式、庆典当天公开向大家吟诵这本《令冉》。同时,民间艺人常常以山歌体来书写,这类《令冉》具有浓重的口头诗歌特色。

  三是“源于口头传统的文本”,是指仅以典籍文献的形式流存至今,但其口头表演的文化语境在当今的现实生活中大都已经消失的诗歌文本;以《娥并与桑洛》为例,该故事既广泛流传在信仰佛教的傣族地区,也流传在不受佛教影响的花腰傣地区。但是在德宏,它已经发展为成熟的悲剧叙事诗,大概是因为关于未婚先孕、反封建等内容,不能在节庆场合公开诵读这本长诗,更不能抄写献到佛寺里保存,它俨然成了仅供私下阅读的作品。同样情况的还有《叶罕左与冒弄养》、《相秀》等。

  傣族诗歌之所以能如此数量繁多,众多的民间歌手和其他社会角色起着很关键的作用。总的来说,傣族的诗歌是以口传、文字、佛经三个系统来传承的,在不同的系统中,也就有了各自的传承者:

  口传系统:“哈”——歌手“章哈”、“摩哈”。

  文字系统:“令”——歌手“章哈”、“摩哈”/僧侣及信徒手持文本吟诵。

  佛经系统:“坦”——僧侣和信徒吟诵。

  无论是什么样的传承者身份,他们其实都是实实在在的傣族村民。歌手以演唱赚钱为生,佛教信徒吟诵经卷来为众人解脱烦恼,民间术士利用经卷里的知识间接地获取利益,传抄经卷的人以此为副业。他们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本民族诗歌的演唱、吟诵、解说、传抄,最后完成传承和发展的任务。

  文章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5年11月6日第839期
【本文责编:姜舒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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