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逍       来源于:中国民俗文化网

一.坚韧耐劳

  至迟在隋唐时期畲族先民就已作为聚居族群栖息在“莽莽万重山,苍然一色,人迹罕到”[4]的闽、粤、赣交界处广袤的山区,此处千山万壑、交通闭塞、环境险恶,但顽强的畲族先民们却不畏艰辛、披荆斩棘、拓荒、游耕于崇山峻岭之中。自唐王朝于垂拱二年(686年)在漳州设立郡治后,北方汉人及其先进的助耕农业生产方式也随之引入,畲族先民刀耕火种的农业经济自然无法与之抗衡,现实的生存压力迫使他们向尚未开垦的密林深处分散,从此开始了近千年的民族迁徙历程,畲族的迁徙史犹如一部壮丽的民族史诗,千年漂泊、千年沧桑!正是因为拥有坚韧、耐劳这样“一以贯之”的民族精神,她才能在极为艰难险恶的条件下生生不息。迁徙中的畲族与中国历史上那些“流离以就食者”[5]或“因穷困转徙于外”[6]的流民颇有相似之处,岂不都是万般辛苦求生存!但她又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流民,尤其与那些向城镇流动的压在封建社会最底层的所谓“丐户”“堕民”不同,畲族的迁徙移动始终“只望青山而去”,绝不向城镇富户、达官贵人低头乞食,而是以拓荒者的身份,以双倍的辛劳和汗水获取生命的能量,畲族的民族史诗《高皇歌》和畲民对心中农耕桃花源的礼赞之歌《封金山》都渗透着丰厚浓郁、坚韧耐劳的山地农耕文化精神。这种“青山何处不为家”的拓荒气魄,这种眷恋山地农耕的执着精神,体现了畲民族的生存智慧与尊严,她既利于族群文化、族群人格的相对完整性地保存,更利于东南山区的开发。

  清嘉庆年间丽水教谕屠本仁在《畲客三十韵》中,勾勒了一幅畲民坚韧耐劳、辛勤耕耘的场景图:“攀陟重岩艰,依栖穷谷僻;斫畲刀耕举,烧畲火种墌。……开垦有畸零,树艺无空隙。舆丁及担夫,余力耐劳剧。笞辱等人奴,谋食不遑惜;……”[7]景宁畲民“耕作而外,凡羊肠萦逶之中,或舁扛页或负担汗流,相属者率皆是民也。”[8]畲族女性的坚韧、耐劳更是巾帼不让须眉,令时人叹为观止,当同时代的汉族女性被封建男权束缚成畸形的“三寸金莲”而足不出户时,而她们却“三五女负薪,鬻市两脚赤。”[9]或“妇人……析薪荷畚,旅层崖如平地。……种山为业,夫妇皆作。生子坠地,浴泉间不避风日。”[10]或“女子不缠足,……常批蓑戴笠,跣足负耒,日与男子同耕种。生子逾月,服农事如常日,只哺儿一次。”[11]更有甚者:“生子三日即强负至田畔,悬于树。躬耒耜不懈。”[12]德国学者史图博20年代末在景宁敕木山畲村调查时对畲族女性劳作印象也颇为深刻:“妇女们特别勤劳。她们维修工具,干绝大部分农活,甚至必需到树林里去砍柴,挑极重的柴火担子。”[13]三十年代浙南平阳畲民:“无论男女,黎明即起,早饭后即携其工具或背其婴孩赴田间工作,或入山砍柴、采茶、挑担、拔草。妇女之耐劳,尤胜男子。”[14]由于畲族妇女因耐劳而凸显其社会功能,畲客形成“喜招婿为子”或名之曰 “男嫁女”的婚嫁习俗,这种习俗至今在畲区仍较普遍。畲族的招赘习俗与女性的社会地位互为因果、良性循环,尽管畲族与汉族均属父系继嗣体系,但因为女性是举足轻重的社会生产角色这一重要的参考变量的存在,因此畲族用灵活变通的方式建构了宽松的招赘环境,将女婿模拟为儿子,将女儿模拟为儿媳(女婿改姓岳父姓,所生子女的亲属称谓也因此作相应的调整,例如,称外祖父母为祖父母,姨母为姑母、舅父为叔父等),这样既留住了女儿,又解决了香火延续的问题。总之,因女性的耐劳而衍生的畲族招赘婚偏好,与某些汉族农村“重男轻女”、招赘受歧视的文化惯习相比,她不仅有利于我国农村家庭的赡养,更有利于我国人口性别比的平衡以及社会、家庭的和谐与稳定。

  在封建社会土地高度集中于汉族地主的残酷现实面前,处于经济弱势的畲民,只能普遍租种汉族地主山林开垦或佃田耕种,畲民每开垦一处荒山种植旱地作物几年,待地力退去后就“点茶还山”或“点桐还山”,正是有了世代畲族男女共同劳作、辛勤拓荒才能将我国东南山区的莽莽丛林、荒岭僻野化为山间秀陌、茶园粮仓,正如《遂昌县志》所述:“吾乡佃作黎(畲民),强半属畲客,……岩栖亘茅舍,火耕劚秀陌。”[15]可见,若无畲民的坚韧、耐劳又何来“添得平山作美田”?但是历史上畲民所获得的和所付出的却严重失衡、极不成比例。他们纳毕山租与田租后,终年辛劳竟然换不来温饱,正如云和邑令宋云会所描绘的:“佃田都是盘瓠种,雨过夫妻尽把犁。……编氓苦作谋生计,腊月风寒尚短衫。”[16]徐望璋在《畲妇》诗中亦云:“薪担压肩走风雨……耕不疗饥,歉岁仍赈灾,休问官仓陈,麻布单衣着两层。朔风吹,壁寒欲冰,爇来茅草蓬蓬火,促膝团坐温如春”[17]浙南畲民:“每每彼所开垦之地,垦熟即被汉人地主所夺,不敢与较,乃他徙,故峭壁之巅,平常攀越维艰者,畲客皆开辟之,然每每刀耕火耨之所得,未成卒岁,则掘草药,种茯苓以自活。”[18]福建建阳畲民:“所耕田皆汉人业,岁纳租外,得盈余以自给,然未获之先或屡贷于人,则余谷仅足偿逋负,终岁多猥榾柮食地瓜(番薯),惟取给于种山而已。”[19]福安畲区:“邑土坟衍,绮脉交错。禾黍菽麦之属,盈于原隰。其山田硗确,畲者悉种薯蓣以佐粮食,贫民尤利赖焉”。[20]直至新中国土地改革前夕,数百年来广大畲民周而复始地重复着“火笼当棉袄、火篾当灯草、辣椒当油炒,番薯丝吃到老。”这样艰辛的生活年轮。然而畲民族这个处于封建大汉族主义华夏边缘的弱势族群坚忍不拔的民族意志并没有被多舛的命途、艰辛的岁月所磨蚀。我国东南山区的沧海桑田记录着他们“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自强不息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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