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随形——关于评价照片的几点随想

在这个帖子里，我想跟大家聊聊评论照片问题。凭心而论，个人在创作上并不高明，不过评价照片还是足够的，毕竟涉足美学多年。评论一幅照片，比起评论一幅名画、或者一部文学名著，相对要简单得多。

什么叫做好照片？要回答这个问题，前提是要回答“摄影是什么？”不说清“摄影是什么”，不在此点达成共识，就没法讨论什么是好照片。难就难在，摄影是什么，也是众说纷纭。

摄影是什么呢？看起来，不过是将事物的影子“摄”在底边上。这说了等于没说。关键是将“影子”留在底片上作什么用？这样一来，用途的差别就大了：可以用来记录、纪念、表情、追求漂亮、表达思绪……。

广州的评论家杨小彦，对摄影创作的价值做过很精辟的论断。他说：综观摄影人全部作为，不外乎三种情形：一种是模仿绘画，二种是光影游戏，三种是直面社会。以我个人对摄影界之涉猎，认为这个论断是很到位的，大凡摄影人的创作，凡有登堂入室者，基本逃不出这三种情形。如果不符合这三种情形，大多是初学者摸不着门的，找不着北的，也就是说还不懂得摄影，只懂得拿傻瓜机拍生日派对、到此一游纪念照。所以，既不会模仿绘画，也不懂光影游戏，更不会关切社会现实。我经常感到，摄影很难，难就难在自我很难参与，很难表达意念，所以认为摄影很难成为与绘画、电影等量齐观的艺术。但是，它的确可以带来给我们带来乐趣，尤其是业余艺术创作的乐趣。

依此为基点，评价了一幅照片的好坏相对就容易些。

既然影分三种，那么我们在评论之前，就需有一个预判断，一幅作品的取向，究竟是模仿绘画，是光影游戏，还是社会观察与思考呢？有了这个基调，评论就会单纯些。模仿绘画的，就看它模仿得好不好，用绘画的角度来看它，像油画还是水墨，意境是否醇厚或者深远；作光影游戏，就看他游戏做得好不好，光影层次丰富与否；社会纪实的（比如本坛街头摄影），就看他纪实是否有深意，形式技巧是否娴熟。

我个人上网时间少，逛过的摄影论坛也不太多。就我了解的论坛贴图来看，譬如本坛和无忌论坛，摄影创作水平普遍不高。很多人评论说，江湖论坛的摄影创作水平最高，我特意到江湖论坛看过一轮，发觉只是照片制作水平稍高一些而已。如果当作艺术创作，同样是水平不高。为什么这样说呢？艺术与非艺术有一条分界线，如果用中国传统美学来说，艺术讲究“比兴”，也就是想象、类比和意境；非艺术则是直白，就事论事。限于篇幅，这里且借用钱穆老人的说法，来解释摄影艺术的高下。

钱穆老人在《谈诗》一文中，借《红楼梦》为开头，说明诗品高下的差别，很有意思。林黛玉讲到陆游的两句诗：

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

有个丫环很喜欢，想拿去作对联。林黛玉赶紧说：“这种诗千万不能学，学做这样的诗，你就不会做诗了。”丫环问：“怎样才叫做好诗呢？”黛玉说，“以应当读王维、杜甫、李白和陶渊明的诗。每家读几十首，就会懂得做诗了。”

钱穆解读说，陆游这两句诗，对得很工整。其实只是字面上的堆砌，而背后没有人，很直白，就事论事，没有意外之境。也可以说是废话，就像照一张不成功的照片，记录了事物的影像，却没有引申任何含义。

什么叫做好诗呢？钱穆捡了王维的一联句作例子：

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

钱穆解读说，这10个字意境深远，就像一张好照片，仿佛在深山里有一所屋子，有人在此屋中坐，晚上下了雨，听到窗外树上果子被雨一打，扑扑地掉下。草里很多的虫子，都在雨中鸣叫着。然而，以上感受却来自一个人，那人就在屋里雨中、灯下，听外面山果落，草虫鸣，当然还夹着雨声。这样一个意境，有情有景，拿来和陆游的联句相比，便知一方是活动的，另一方却是死滞的。

将钱穆的诗品引申到摄影评论，就有一个说法，即好的照片，必须要有影像以外的意境，要能够延伸开，扩散去。法国人对摄影有一说法，说照片当中必须要有一些让别人仿佛看得出、却说不出来的东西，才是好照片。这是摄影的门道。反之，直白、就事论事的照片，一览无余，不能算作好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