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摄影者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一群离群索居的人

报道摄影师是一些离群索居的人。专业的报道摄影者常常一个人上路。他们身穿结实的粗布衣裤淹没在人群里，那衣服的颜色和土地的颜色没什么区别，衣服的朴素和内心的朴素很吻合。他们把小型的相机尽量隐藏起来，他们用平视的目光打量周围，先用一些时间观察，寻找采访和拍摄角度。甚至要用很长时间让周围的人对自己熟悉起来，熟悉到不再留意摄影者的出没。这时的摄影，把威胁和侵犯变成了隐身、变成了融入。

安静的品格对报道摄影者来说显得多么重要！这个世界太热闹了，需要安静地思考、安静地工作和生活的人，报道摄影是可以让人安静下来的工作。安静让摄影者的立场更坚定，观看更广阔。安静还能使我们不必远走他乡。大多数摄影者总觉得他乡有美景，他乡有故知。但当他真正到达他乡时，会发现除了拍摄一些表象，他一无所知。其实就在我们自己身处的每个城市，在那些出人意料的拐角和无名小街里，令人探究的迷团比比皆是，可以记录的东西比比皆是。

报道摄影具有的深度决定了摄影者是一个智者，是一个隐士。他们不是这个社会的明星，甚至永远进入不了主流，但他们的工作却延伸着时光的遗迹，他们的工作在文明史上留下了走过的印痕。

愿意一辈子只做一件事的人
1896年至1930年，美国的人类学家爱德华·科蒂斯一直在做一件事——他把家搬到了印第安人的部落，与土著生活在一起，朝夕相处，跟踪调查，每天都在用最老式的相机记录印第安人的生活景像。35年下来，爱德华再没有离开那里，留下了数万张底片。如今，这些照片已成为难得的民族学和人类学的研究档案。这也许是最早的报道摄影。

自相机发明以来，一群具有特殊素质和品格的人，在日常的或遥远的、开放的或封闭的、寒冷的或炎热的、平静的或危险的、冷冷清清的、无人问津的地方用相机为人间一切苦乐作证。对我们所处时代的某个现象或存在，他们用照片表达着深刻观察与思考。优秀的报道摄影通过记录客观现实演变的过程，成为一部部人类的精神史和心灵史，成为历久弥新的文献,它的作用是让将来的人看到今天人们的生存经历、行为以及情绪。巴西摄影家、经济学博士塞巴斯蒂奥·萨尔加多从1980年代开始，他奔走于世界仍存在着体力劳动的各个角落进行摄影采访，他说：“我本可以游山玩水，拍令人心旷神怡的风景，但我发现自己对人类为谋生而进行的各种搏斗有着更浓厚的兴趣。”他对世界多个国家即将消失的、艰辛而传统的劳作方式进行了一次次深刻的关注，他把尊敬献给了这些地球上最孤独、最被忽视的人。他的照片超越了国界，让世界各地的读者目瞪口呆地倾听了人类手工劳动的绝响。

20世纪90年代以来，日渐觉醒的中国摄影家受到启发：侯登科用近十年拍摄麦客候鸟般的生存、解海龙用三年拍摄希望工程，王文澜在北京拍自行车的日子、陆元敏在上海拍现实都市生活场景、王征拍自己的故乡西海固、陈锦拍成都以茶馆为代表的巴蜀文化。他们的报道虽不算完美却有滋有味，自成一体，令后来想再拍同类题材的人生畏。而且摄影者们坚信自己的这些报道一百年后才显出它的真正价值——因为那个时候，他们遭遇的这些场景永不再来。报道摄影区别于新闻照片、更不是艺术创造，摄影者要深入实地，与自己将要拍摄的人群长时间地生活在一起，记录他们的生活细节。报道摄影是用几张、几十张甚至几百张照片围绕一个主题所作的完整的报道。这个工作劳心劳力，无始无终，令执著的摄影者为此耗尽一生心血。但是，能在边缘状态下工作和思考的人有福了。

是愿意成为专家的人

世界上许多报道摄影家早已不是单纯的摄影者，他们是生态科学、社会学、人类学、生物科学、环境学的专家。有些报道摄影者的学科如此生僻：洞穴探险家、地衣学家、腹足动物学家……在他们那里，摄影成了一个文化活动，是他们研究行为的组成。通过摄影，这些行家里手记录着本学科客观演变的过程，更记录人类在不同时期的对当时历史的认知功能。通过摄影，他们贡献着他们的视野和触觉，也传播着他们的专业精神和专业知识。照相机是他们的翅膀，带他们飞到更远更高的地方。

什么是专家？专家是对越来越窄的事情知道得越来越多的人。一直拿相机的人怕是没有机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专家了。你千万不要指望自己成为无所不知的人，你也千万别指望你一生驾御所有的题材，但可以做到的是你能对某一专业对某一方面有持久关注、有冲动，有研究，对其深入了解超过你周围的人，你这一生能把一个专题拍摄到无人能及。如果你没有机会成为专家，有一个最起码的要求，在拍摄之前，读你能找到的所有相关文字认真阅读。许多拍摄角度就在你阅读的时候产生。

“为一篇报道，读63本书，写70页的初步构想和40页的联络名单。”这是那个被美国国家地理学会委任的“驻会摄影师”的唯一女性凯伦·卡斯茂斯自己的统计。她在密歇根大学获得人类学和宗教学的学位。二十年来，她为国家地理杂志二十多个重要篇章摄影。无论科学、文化、经济和地缘，任何题材的拍摄任务都难不倒她，其中，尤以深度社会题材的报道最为拿手，如：辐射对全球的影响、日本在亚洲的角色、日本社会中的妇女。

是自由的人

报道摄影被称上个世纪发展起来的人们之间“一种新的交流方式”，是“最复杂、同时也是最有趣的摄影成果之一”。和单幅照片比起来，报道摄影——一些完整、持续、耐人寻味的摄影故事长留人世间，帮助以及时时纠正人们的记忆。时至今日，报道摄影没有标准的、整齐划一的语言。而且我相信永远不会有。

正因为没有标准的报道摄影语言，才需要一些身心自由的人参与其中。因为好的报道摄影应该表现出摄影者对外在事物的令人惊叹的驾驭，更要表现出内心毫无约束的自由。自由的、不受约束的心灵会令摄影者无论对报道的内容还是形式都触觉灵敏，目光如炬，在稍纵即逝中牢牢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