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邢莉       来源于:中国民俗文化网

摘   要:在历史变迁和当代社会的语境中,井克梁村敖包的神圣空间由井克梁村村民和乌审旗的蒙古牧民重新建构为敖包祭祀和关公祭祀并存的文化空间,两个不同民族的群体共享在同一时间和空间中祭祀的过程中,彰显神圣空间的意义,重新建构的敖包祭祀和关公祭祀空间是族群关系的再生产空间。两个不同族群文化存在着共同的英雄崇拜的文化因子,其在当代乡土社会文化的建构中,构成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

关键词:乡土社会  神圣空间  历史记忆重构  族群关系生产

作者简介:邢莉,中央民族大学教授


  民间信仰是特定地域、特定族群的历史记忆。起源于萨满教的敖包祭祀是蒙古族草原游牧文化的表征,而关公信仰是在明清时期在汉族地域较为普遍的民间信仰之一。这两种不同的信仰文化产生于不同的生态环境与人文语境之中,有不同的象征符号和信仰族群。进入1980年以来,对敖包信仰和关公信仰的研究出现了一批新的论文和专著。在敖包的研究方面的论文包括《试析敖包祭祀与草原生态的-----以东乌珠穆沁旗巴彦敖包祭祀为例、《蒙古族敖包祭祀仪式举行日期和古代历法之间的关联》、《当代敖包祭祀的民间组织与传统的建构------以东鸟珠穆沁旗白音敖包祭祀为个案》,专著有《蒙古敖包的祭祀认同研究》等。以往的敖包研究多见于地方志的简略记载,而近40年的研究取得了长足的进展,表现在1、对敖包的多维角度的研究。包括敖包的起源、祭祀仪式、祭祀音乐、民间组织、族群认同、生态功能及诸方面。其中对敖包民间组织的研究中,涉及到敖包祭祀的民间组织者的枢纽作用及其权利的平衡作用,指出祭祀的重构不仅包含族群的共同记忆,而且更多地体现出乡规民约的传承。2、在研究方法上,吸纳和践行了人类学、民俗学田野考察的方法,研究了当代敖包祭祀重新建构的个案及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对于当前敖包信仰的重建与变迁进行了关注和评评估价。3、把敖包祭祀置于草原文化圈的生态境遇中,从现代生态学的视阈对于敖包信仰存在的天人合一的生态观进行了阐释,确认了研究的新维度。这些研究都认同敖包是蒙古族文化的象征符号,其不足是,没有关注由于清代汉族进入内蒙古地域,部分汉族接纳了敖包信仰,对于其接纳敖包信仰的语境、原因及祭祀的状况没有研究。1980年以来对于关公信仰呈上升的趋势。其中论文包括:《关公信仰的民族文化背景》、《对于关公信仰的人类学分析》、《在“传统”与“发明”之间:关公信仰的社会文化功能演变》等,专著有《关公文化学》等。

  研究成果体现在1、从国家信仰、宗教信仰、民间信仰等多个维度研究了关公文化,以及汉族文化圈对于关公文化的认同。2、阐释了关公信仰在汉民族文化圈的起源及历史语境和人文语境、其为财神、雨神、保护神等多种功能及文化特质。3、从社会学的视阈研究了关公信仰的传统及在当代的重构过程以及其存在的意义与价值。4、研究了关公文化历代传承及其在海外的传播及传播的意义。其不足是,对于当今的关公信仰个案研究较少或者个案不够深入,缺少从社会学角度的探讨。

  敖包是蒙古族标志性的象征符号,而关公文化属于汉族信仰的文化范畴。前期对于敖包文化与关公文化都是分别研究,而没有出现并存研究的个案。拉铁摩尔在《中国的亚洲的内陆边疆》提出“胡焕庸线”划出了以生态环境不同而出现的两种文化,他关注了历史上在长城沿线两种文化出现互动的情境。清代以来,由于这两个文化圈地缘的临近,汉族农民跨越了长城,两个族群的文化处于更亲密的互动之中。尤其是在长城带上,两个文化圈的文化始终处于互动之中。在当代乡土社会的民间信仰的建构过程中,作者采撷长城文化带上出现的个案,通过对陕西省榆阳区井克梁村的金肯敖包祭祀与关公祭祀并存的文化空间过程的研究,讨论蒙、汉两个民族共同建构的神圣空间,就是不同族群关系再生产的空间,神圣空间的共同构建既标识着出我国信仰文化的多元特色,又显扬了当代不同族群文化的和谐共存与持续发展。

  一、金肯敖包:井克梁村神圣空间的历史记忆

  陕西省榆阳区小纪汗镇的井克梁村至今矗立着一座敖包即金肯敖包(又叫金克敖包)。这里地势起伏,海拔约1240米,敖包的位置是在方圆5公里以内最高的土梁子上。草原上的敖包是高耸起的土堆,为了避免风雨的冲刷,现在敖包上镶嵌了砖块,像是一座岗楼,上面插上2-3米长的树枝,显得格外高峻。树枝上面插的五色风马旗在迎风招展。引人注目的是敖包的前面树立起一个中式的牌楼,牌楼上书“金克敖包”几个醒目的大字,显然这不仅是井克梁村村民及前来祭祀的乌审旗牧民的神圣空间,而且成为井克梁村的地缘标识。

  小纪汗镇地处陕西榆林榆阳区西北23公里处,属北部风沙草滩地区。南与榆林市区、巴拉素镇、芹河乡接壤,北靠马合镇、西连内蒙古、补浪河乡,东接牛家梁镇。全镇辖14个行政村。井克梁村属于小纪汗镇管辖的一个村落。现在居住在井克梁村的村民全部是陕西原籍的汉族。1980年以后至今,井克梁村仍旧处于乡土社会,井克梁村全乡土地总面积648421亩,耕地34488亩,由于这里干旱少雨,土质薄弱,村民的生计方式主要是定居圈养牧业,少量农耕,而农耕所种的玉米是喂羊的饲料。村中有200余户。有赵、杨、康、纪、李等大姓。改革开放以来,在国家文化政策和宗教政策调整之后,井克梁村的信仰空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小纪汗为蒙古语地名(čičargana)。这里的生态环境干旱少雨,适合牧业。据“清末乌审旗地界示意图”显示,金肯敖包周围的广阔地域在清代是乌审旗畏兀儿近部第二、三苏木(somu,佐领)的草场。清末开垦之前,这两个草场从榆林附近长城脚下的喇嘛大桥始,西到现在的乌审旗乌审召镇,东至善达泉毗岸的胡尔胡穆(汉名梁脊)。清初为恢复经济和增加人口,招徕逃亡到这里的陕北汉族,奖励垦荒。康熙21年(1682),清政府准许蒙古牧民入居榆林长城以北40里地带的“蒙汉禁留地”内游牧。康熙36年(1697)又准许内地汉民与蒙民在长城北“蒙汉禁留地”,合伙垦种“伙盘地”。此后,大批汉族移民入居长城以北开垦农田。乾隆元年(1736)清政府又言蒙古王公请愿招汉民越界种地而收租,吸引大批山西、延安、绥德、米脂等地贫民迁居到长城以北地区。榆林人口快速增长。道光年间的《榆林府志》和民国初年的《榆林县志》记载,榆林县乾隆40年(1775)有13235户、85679人;到宣统元年(1909)增为168699人。这个地区的生计方式上逐渐由牧业区域演变为半农半牧区。由于久居在这里的蒙古族不愿改变游牧的生存方式,逐渐向北迁移,来到现在行政划分的内蒙古乌审旗境内。

  金肯敖包的构建与其特殊的地域景观、英雄业绩、人文语境联系在一起。金肯敖包,蒙古语称“金肯巴特尔(jingginbagatur)”,汉语意为“真正的英雄”。其祭祀的“金肯神灵”是辅佐成吉思汗的英雄功臣札剌亦儿部木华黎。木华黎在建元灭金的过程中,木华黎独当一面,立下了汗马功劳。成吉思汗授权太行以南由木华黎经略,木华黎及其子孛鲁经略中原达12年之久(1217—1229),木华黎“乃建行省于云、燕,以图中原,遂自燕南攻遂城及蠡州诸城,拔之。冬,破大名府,遂东定益都、淄、登、莱、濰、密等州。戊寅,自西京由太和岭入河东,攻太原、忻、代、泽、潞、汾、霍等州,悉降之。”其功绩还包括“攻拔石、隰州,击绛州,克之。庚辰,复由燕徇赵,至满城。武仙举真定来降。”金军降者无数,其战功赫赫。成吉思汗视之为“犹车之有辕,身之有臂也。”传说木华黎率领蒙古军南征,身负重伤。在山粱上养伤时,突然一声箭响从天而降,是为金军射向蒙古山河的画地标之箭。木华黎忍其伤痛,立即拔出弓箭想射掉飞来之箭,但拉弓太猛,伤情恶化,在此去世。人们把英雄的遗体埋葬在高高的山梁上,建造了一座敖包,此谓“金肯敖包”。在主敖包后面,依次纵向排列着12个用土堆起的小敖包,依次渐小,显示着对主体敖包的相守和拱卫。这是历史叙事和传说叙事的叠加。王明珂研究了文化记忆的理论提出社会记忆、集体记忆、历史记忆的分类为学术界所关注。在研究历史记忆的时候,往往强调一个民族、族群或社会群体的根基性情感联系(prim ordial attachm ents)。我们在调查的过程中,进行了访谈:

  牧民说:“我们家是成吉思汗的第30代子孙,有家谱,木华黎是我们英雄祖先.我们年年敬奉,不敬奉就不顺嘛……我们到这里来祭祀敖包已经30多年了,1949年前就来,“文革’中断了......我小时候跟着我姥爷来过,8岁就来过,那时是骑摩托车来的。大约198几年,这里就是一个敖包,我们重修了13敖包,当地人也支持。现在一直敬奉””

  村民说:“这个敖包年代可长了,不是现在建的。民国时期蒙古王爷卖地汉人租种,叫火盘地,那时就有敖包。后来乌审旗那面的蒙(古)人说,我们的神神(指敖包)撂在下了(指蒙古族北迁)……人家撂下的神神我们管着,我姥爷就管这事。我姥爷与乌审旗的锡尼喇嘛是把兄弟呢。后来交到我父亲手上,1986年之后我接班管理。1990年还发了文物证,就是管理这个敖包,管理木华黎的墓……我这儿有证。”他掏出了一个红色的硬皮本,显示井克梁村管理敖包的公开性和合法性。村民说:“这儿原来是人家蒙(古)人的地方嘛,是他们的老家,后来他们向北迁走了,撂下这个神神(指敖包),他们离的远,我们祭嘛。”金肯敖包具有在地化的历史语境与文化语境,不管是历史上居住在这里的蒙古族还是现在居住在这里的汉族都对金肯敖包始终持有崇拜与敬畏之情。

  正史记载的木华黎的主流叙事与井克梁地域的民间叙事组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叙事网络,把元史上赫赫的英雄与小纪汗镇井克梁村的敖包天衣无缝地联系在一起。牧民的叙事是与木华黎存在着亲密的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而井克梁村民的叙述是当地民众与金肯敖包的长久的不可分的地缘关系。当今处于不同地域的不同族群的回忆已经凝聚为深刻的历史的集体记忆,并且随着水木年华的流逝深深地嵌刻在民众的心理。

  无论是原初建立金肯敖包的乌审旗牧人还是井克梁村的农民都认为其具有神圣性:(1)在井克梁村最高处的金肯敖包是一个神圣的物理空间,与井克梁村乡土社会的日常生活区域相区别,这里的土堆、树枝及禄马风旗都与世俗物相脱离的神圣的象征,具有不可随意转移的神圣价值。(2)金肯敖包是蒙古族为了纪念成吉思汗的勇猛战将木华黎构建的,其基于对英雄木华黎的敬仰、怀念及情感。蒙古族存在把英雄掩埋于高地的习俗,民间传说木华黎埋葬于此,是英雄木华黎灵魂栖息之所在,“金肯巴特尔(jingginbagatur)”的命名不仅具有唤起历史记忆的神秘力量,而且是一个族群英雄精神的记忆。(3)在这个物理空间中,乌审旗的蒙古族与井克梁村民在特定的时空中举行特定的仪式,“宗教学视阈力图从本质上将空间阐释为意义生成、感知生成、社会关系生成的非中立性的载体”,神圣空间是塑造神圣秩序并生成神圣的意涵的物理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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