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守华 来源于:中国民俗文化网
不久,埋小鸟的地方长出了一棵树,树上开满了花,结满了果。大姑娘走到树下,树上的果子就叭叭地往下掉,个个打在她头上。
大姑娘气得把树给砍倒了,劈巴劈巴当柴禾烧。
大姑娘正蹲在灶前往灶坑里塞小树枝子,忽然从灶口里喷出一团火来,把大姑娘烧得有皮无毛。大姑娘觉得自个儿这样子没法见人,就一头钻进灶坑里,烧死了。[1](P399)
从这里可以看出,《蛇郎》故事的艺术构思特点不在表现蛇郎怎样以他的神奇手段获得人间的美好爱情,如同《青蛙少年》那样,而是“以蛇之变形来象征人的境遇变幻,将蛇郎塑造成一个由贫贱走向富贵的男子,在他命运急剧转变的过程中,将两姐妹——实际上是两种女性的思想性格进行鲜明对比。心地善良淳朴的妹妹不嫌蛇郎贫贱,终获幸福。开始嫌弃蛇郎的大姐后来又以卑劣手段害死妹妹,企图攫取富贵,落得可耻下场。中国蛇郎故事大都具备三妹灵魂不灭,连续变形抗争的情节。妹妹不仅有着善良的品格,还有不屈不挠的斗争意志,从而成为一大特点。”[7]中国传统戏曲剧目《姊妹易嫁》,以写实手法,叙说两姐妹围绕一个由放牛娃出身经科考而获得功名富贵的男人所发生的婚姻纠葛,体裁不同,而艺术构思和文化内涵却完全一致。《蛇郎》的主题,正如一首情歌所表达的:“茄子开花球打球,心愿嫁郎不怕穷,只要两人情意好,做来做去天会红。”故事中被人们称颂的小妹妹同蛇郎的婚事是由父亲许婚、蜜蜂做媒而实现的,这些描述不用说是经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缔结婚姻的旧时婚俗的写照,含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老蛇坐地守”的思想局限性;同时它又表现出女性对美好婚姻和婚后奇迹的热烈憧憬;尤其是妹妹不屈不挠捍卫自己人生权利的执着表现,更使人们受到深刻有力的感染,它也就成为本类型故事中最能牵动人心的核心母题。
(二)
在中国蛇郎故事中,还有一个亚型为蛇始祖型,即那位娶人间少女的蛇郎后来成了某一民族或氏族的始祖,它在体裁上属于始祖传说。台湾卑南和鲁凯人讲述的蛇郎故事,就以蛇始祖型为主,如卑南人的《蛇郎君》。
大南村有一位漂亮少女,很多头目的男孩向她求婚她都不接受,因为她爱上了一条蛇。后来蛇向少女的父母提亲,把少女娶回家去。蛇的家在深山的一个湖里,他们生了很多鸟、蛇等动物,于是世界上就有了各种禽兽[8](P165)。
口述者所提供的只是一个梗概,原故事无疑要丰满很多。
鲁凯村的《蛇郎君》是一位名叫杜玉英的女性用汉语讲述的,属同一类型,而情节和细节却十分生动,引人入胜,梗概如下:
从前有一位头目的女儿叫玛嫩,爱上了一条百步蛇。别人看到的是一条蛇,她见到的却是一位年轻英俊的王子,是从外地特地来向她求婚的。他俩决定结婚,男方送来聘礼。婚礼依照平时习俗举行。玛嫩嫁给高山上的蛇家。她看到自己进去的地方是一座宫殿,别人看到的却是一个湖。后来,人们在每年举行丰年祭之前,都要请祖先来尝一尝,我们的头目看到蛇尝过小米饭以后慢慢地回去了,便向大家宣布:“我们的祖先已经回来尝过小米饭了,现在可以举行丰年祭了。”[9](P55-60)
《鲁凯族口传文学》一书中还附录了由另外两位老人所讲的蛇郎君故事,内容与之大同小异。
卑南族故事中,少女嫁蛇之后,“他们生了很多鸟、蛇等动物,于是世界上就有了各种禽兽。”鲁凯族故事中,少女嫁给百步蛇之后所生的子孙,成为“我们的祖先”以及人们一年一度举行丰年祭必须祭拜的对象。它们属于始祖型传说的特质十分明显。罗香林先生四十年代作《古代百越分布考》[10],首次提及古代越人的蛇图腾崇拜遗存于有关蛇郎的口头传说中,他认为:
此传说之最足令人玩味的,为以年少貌美之女子,出嫁恶蛇,而恶蛇为能呈现人形之王子。此与远古图腾社会之组织与信仰,有其承袭演进之关系。盖远古之图腾社会,每选择貌美女子贡献与图腾祖,为能使种人繁殖,而其贡献仪节即为以巫术形式缺与图腾祖婚配,图腾之标志虽常为非人形之动植物或其他自然物,然实际所与接触之对象,则常为巫者或属于部范首领之真人。
这里说的奉献少女与图腾祖婚配,是采取由巫者扮演图腾祖的象征形式。是否有更野蛮的形式,即将少女直接奉献给作为图腾崇拜的蛇,以完成这种仪式的呢?看来也是有的。晋人干宝所撰《搜神记》中,有一篇《李寄斩蛇》的著名传说,说闽中某山谷中有大蛇,“土俗常惧”,人们每年要给它奉献十二、三岁的少女,“至八月朝祭,送蛇穴口”,结果都被蛇吞吃了。后有一个叫李寄的女孩子奋力斩蛇,才废除这一陋俗。为什么一定要用女孩子来祭蛇,显然正是越族人以蛇为图腾祖,名为给蛇王娶妇,实则为以人作牺牲献祭的更原始习俗的表现。在李寄斩蛇故事流行之前,应当是有肯定这一图腾婚的蛇郎故事生于民间的。在云南地区白族、怒族所属的那些崇蛇的氏族中,关于蛇始祖的传说一直传承至今。《三姑娘和蛇氏族》就讲,三姑娘上山割茅草,嫁给了一条青蛇,她给蛇郎生了两个儿子,“两弟兄都有好几个儿子,有的说怒族话,有的说傈僳话,还有的说别的话,他们就叫蛇氏族。”[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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