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翔       来源于:中国民俗文化网

   1992年9月,俄罗斯学者李福清与布农族学者达西乌拉弯•毕马(田哲益)在台湾省南投县信义乡地利村采录到的一篇名为《公主与狗》的神话,讲述者全绍仁(Nakas),男,75岁,属布农族丹社群人,由达西乌拉弯•毕马翻译整理。这也是目前见到的情节最为完整的台湾原住民盘瓠神话。

  布农族人在很早很早以前,是从大陆来到台湾。在很早很早以前,布农族有一位头目(领袖),布农族的头目也就是中国的皇帝。头目生下了一位公主,她渐渐地长大了,长得很美丽,很受到父王母后的宠爱。有一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患了皮肤病,身体都溃烂发脓。她的身体痛痒得不得了,非常痛苦,终日躺在床上翻滚着,不停的呻吟和痛哭。公主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头目及夫人非常伤心,请了许多巫医替公主治病,可是还是无法治好公主的病。头目和夫人拥抱哭泣,头目说:“我一定要治好女儿的病。”于是在大道衢道叉(岔)路上公开通告说:“只要是能治好公主皮肤病的人,即使是乞丐,只要能治愈公主的病,公主一定许配给他。”通告一个多月后,仍没有见到有人能治疗好公主病的人,头目越来越紧张焦虑和伤心。结果有一天,很多人围观头目的公告,有一只公狗突然跑到前面,把公告用爪撕掉后就跑走,头目的兵丁迅速的抓到了这一只狗,准备把它杀死。有人说把它带去见头目,疏忽之际,被狗脱逃了。这只狗溜进了公主的房间,狗见到公主痛苦不堪,它跳上公主的床上,用它的舌头舔公主的全身上下。说也奇怪,公主的病痊愈了,头目和夫人都非常高兴,狗也留在公主身边陪伴公主。有一天,头目对女儿说:“这只狗留在身边恐怕不好。”便要赶狗走,狗听了,目光直瞪头目。头目对狗说:“如果你能够变成人,我的女儿,一定许配给你。”狗听了摇摇尾巴好像很得意的样子。头目又说:“如果你能够在三十天之内变成人,公主一定嫁给你,如果不能变成人,以后再也不可以来这里。”狗离开了皇宫往山上走,头目的兵丁在后面追踪,沿途经过一片森林,最后,狗走进一个大石头,内有一洞是狗住的地方,兵丁窥见它进洞,便回去了。到了第廿八天,兵丁又上山偷偷监视这只狗,(当时)狗已经快要变成人了,只剩下头未变成人形,狗发现兵丁监视它,生气的大骂说:“为什么偷偷监视,约定的日期要延期一天,变成三十一天。”它把兵丁赶下山。到了第三十天,兵丁又上山探视,岩洞已经空无一物,到处都找不到。第三十一天的晚上,头目召来众人开会,这位狗先生也偷偷地溜进去参加。会议结束后还有一个人没有离开,在椅子打瞌睡,扫地的仆人见到她,并不知道他就是那只狗变的。仆人把他叫醒,他没有回应继续睡,仆人去找兵丁要赶走他,兵丁来到时,他已经走了,他走进了公主的房间,公主见到他非常欢喜。头目见状说:“你们可以结合,但是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到很远的地方去,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们。”他们开始整理行装准备到远方去,便离开了。不料后有追兵想杀狗先生,他们拼命逃走,最后逃到海边,海边有一条船,他们乘坐小船,逃到了台湾的鹿港,他们在那里定居下来,后来他们生下了孩子,后代子孙也越来越多了,这个故事是告诉我们,布农族的祖先是从大陆来到台湾。

  布农族的这则神话也属于治病型,与黎族和仡佬族神话属于同一类型,都包含公主有疾、王张榜许诺婚配、狗来揭榜、狗治病立功、人与狗避世而居等情节,不同的是黎族、仡佬族神话附会到了星象,布农族神话没有。

  此外,需要注意的是,布农族的这则神话增加了狗变成人的情节,这在其他的治病型和取谷种型神话中都没有,而只有立战功型的瑶族、畲族神话中才有。关于狗变成人的细节,都是说狗需要单独待一段时间,不能被人打扰。略有不同的是瑶族神话说是结婚之后,公主发现夫婿白天是狗,晚上是美男子;畲族和布农族神话说必须要变成人才能结婚。至于狗变成人的方式,瑶族神话说上蒸笼蒸七天七夜;畲族有的神话说用金钟盖住七天七夜,有的说单独关在一间房子里七天七夜;布农族神话说进到山洞中待三十天。禁忌在最后一天都被打破了,但是后果不同,布农族神话中似乎没有影响,最后还是变成了人。瑶族神话说只剩头和脚上的毛没有褪掉,于是瑶族男女有了缠头裹脚的习俗。畲族神话说从此只能是人身犬(龙)头了,不能再变成人了。但是立战功型都具备的耳虫化犬的情节布农族神话中没有。

  另据李福清搜集的资料,排湾族、卑南族以及汉化的平埔凯达格兰族的盘瓠神话核心母题与此类似,都是说女儿有病,父亲便宣布谁能治好女儿的病,便把她嫁给谁,后来狗用舌头舔公主长疮的皮肤而治好公主的病,但是没有张榜公告、狗变成人等情节。因材料所限,笔者无法将排湾族、卑南族、凯达格兰族的盘瓠神话与布农族的这则故事进行比较研究,但这些背景材料可以说明一点,即台湾原住民盘瓠神话的流传地域不是仅限于布农族,而是在同属南岛语族排湾语群的几个民族中都有流传,这就打破了笔者最初关于布农族盘瓠神话会不会只是一则孤例的疑惑与担忧。

  有学者提出,犬祖神话可以视为盘瓠神话的原生态,虽然这一观点有待商榷,不过将台湾原住民犬祖神话作为参考,或许有助于我们分析台湾原住民盘瓠神话的来源。

  目前所见最早提及台湾原住民地区有犬祖神话流传的是凌纯声1947年在《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上发表的《畲民图腾文化的研究》一文,文中提到:“在世界各民族中,以狗为氏族图腾或崇拜狗为祖先的,除畲傜以外,我们知道的有十五种人之多(附地图中自[1]至[15])。……6.台湾东北的太路柯(Taruko)属太么(Tayal)之一族,有以犬为祖先的传说。7.琉球岛人亦有台湾太么族同样的传说。……”此后,何廷瑞(Ho Ting-Jui)的博士论文《台湾土著的神话传说比较研究》(A Comparative Study of Myths and Legends of Formosan Aborigines,Indiana University,1967)亦提到台湾的两个族群——太鲁阁的赛德克(sediq)族与北部海岸汉化的平埔凯达格兰(ketagalan)族有“狗与女人结婚”的神话。

  这些资料多来源于日据时期日本人类学家在台湾收集的原住民神话传说。如1917年(大正6年),佐山融吉著《蕃族调查报告书》“纱绩族后篇”中收录了一则神话:太古时代,地上出现了男女各一人,不久,又有两个男人从地里冒出来,后来,又从猪粪生出一个男人。一天,猪粪出生的人遇到地里冒出的人,并向二男说:“你们应天天用猪粪清洗身体,才能如百日红般永不衰老。”但二男不信,于是猪粪诞生的人死去而成为神,这便是死神,蕃语hamichiottohu。后来,两个由地上冒出的男人之一,奸了另一个人,结果被奸者竟然怀孕了,但无法生下孩子,因而死了,活着的那个男人后来遇到一个女人,结为夫妻,生下男女各一个孩子,可是父亲与两个孩子,不久都去世了,只剩下妻子一个人,妻子感到孤单寂寞,后来遇到一条狗,便与狗结婚,生下一男两女。小孩长大后,一天,狗父亲出去打猎,母亲与子女寻找父亲,看到远处一只狗在找鹿肉,母亲指其狗为父亲,子女大声呼喊父亲,可是狗并未回答,子女便将狗杀死,母亲也莫可奈何,后来母亲和自己的儿子结为夫妻,生下一个男孩,男孩长大后,跟两位姑姑结婚,从此子孙一直繁衍下去。

        需要说明的是,文中提及的“太么”(Tayal)为现今的泰雅族,“纱绩”为现今的赛德克族。“太路柯”(Taruko)为德鲁固,是历史上对赛德克的称谓。赛德克原来被认为是泰雅的亚族,后于2008年获台湾当局认定为单一民族。赛德克族主要分布在台湾中部及东部山区,相传以中央山脉的白石山为发祥地,数百年前部分族人陆续迁徙至花莲县太鲁阁溪、立雾溪及木瓜溪河谷两岸,形成“东赛德克”,留在南投县仁爱乡浊水溪上游一带的族人则称为“西赛德克”。东赛德克经过正名运动,2004年率先从泰雅族中独立出来,获台湾当局认定为太鲁阁族。泰雅、赛德克和太鲁阁这三个民族,近些年来由于种种原因,经历了整合与分化,虽然目前是三个独立的民族,但从语言系属上看,他们都属于南岛语系泰雅语群,各种风俗习惯非常相近,属于同一文化圈。

  1930年(昭和5年),藤崎济之助著《台湾的蕃族》中也收录了一则泰雅族传说:女人和蛇分别从猪粪中出来,蛇要求女人替它洗澡,女人未这么做,于是蛇便诅咒女人不会脱皮,不会长寿,缺乏思考,笨手笨脚,什么事都做不成。蛇便去了地下脱皮。这时世界上无男子,只有女子,女人便和狗生了一个小孩,那小孩长大后和母亲结婚,其子孙便是tolokko(太鲁阁)之祖先。

  在上面这两则神话中,人犬婚是神话中重要的情节单元,同时都融合了猪粪生人、血缘婚等情节。第一则神话包含有子弑(狗)父的情节,第二则神话包含有解释蛇蜕皮的情节。

  此外在《中国各民族宗教与神话大辞典》中收录一则了赛夏族神话:太古时,头人的女儿因身体畸形,羞于见人,便携珍宝和犬远渡重洋,至太鲁阁定居,依赖其犬狩猎捕鱼维持生计。姑娘为报答知遇之恩,遂黥面易容,与之成亲,繁衍赛夏人后代。

  赛夏族人口较少,仅有5500余人,主要分布在台湾北部中央山脉西侧,新竹、苗栗两县交界的山区,以鹅公髻山和横平背山的脊线分为南北两群,北部群与泰雅族杂居,居于新竹县五峰乡,南部群与客家人杂居,居于苗栗县南庄乡。太鲁阁地区跨花莲县、台中县、南投县三县,是东赛德克分布区域,因而这则神话很可能是东赛德克亦即现今的太鲁阁族的。此外,黥面风俗也是以泰雅语群诸族最为典型。

  以上几则神话情节都比较简单,保留了更多的原始思维和原始形态,都强调人与狗所生之后代为氏族的祖先。而布农族并没有犬祖神话流传,其他与狗相关的故事中也只是强调狗是帮助布农人打猎的,布农人很感激狗,禁忌杀狗也禁忌吃狗肉,狗死了要好好埋葬,要哀悼三至七天。此外,还有关于狗喜欢说大话,吹牛说猎物都是自己所猎,导致祖先们生气把狗的舌头剁掉,不让狗再说话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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