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项蕾       来源于:中国文学网

在自2019年12月至今的这段时间里,所有中文互联网络的使用者共同拥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数月之间,21世纪20年代已然来临,十二生肖轮转一圈重又回到子鼠。在对新时代强烈的想象与期盼中,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爆发。自此,无论是过去在精神上就已倍感孤独的个体,还是那些曾经有着最充实线下生活的人们,都开始被迫经历物理层面的强制封闭,各类日常活动也因此被挪移到了网络空间的内部。

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意料之外地加速了媒介变革,人类每日栖居于互联网上的时长被极限地拉伸。对于相当部分的人而言,互联网络在这一时期代替物质世界成为最主要的生活场景。网上教学、网上办公、网上买菜……这些用以生产或获取物质资料的生存行为相对有规模、有组织地开始运转起来。而在生存之外,构成人们平凡日子中烟火气息的部分行动,则由每一个个体自发地完成了媒介环境的迁移:亲朋好友间的问候被转移到了微信群;过去与可见的陌生人一起在电影院中观影,如今和隐没的陌生人一同在视频网站看片;亚文化爱好者们有了更多的余裕,在众多既有的趣缘平台上投入更多的精力,并吸引来不少以往对此毫无所知、并不了解的人参与其中。

这样规模庞大的迁徙势必会引发一些震动。例如人们发出原来90%社交行为都不必要的感慨,例如教育和工作登入网络带来的形式拓宽,例如《囧妈》卖予字节跳动背后潜藏的电影工业新发行模式。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而对视频网站、趣缘平台来说,大量新用户的涌入也在为它们带来新变化。哔哩哔哩,亦即B站,便是其中之一。这个既是视频网站又是趣缘平台的互联网商业产品,在此时此刻进一步显露出它为“表达”“赋权”的理论可能。

何为“赋权”:用户们对一己热爱的无声诉说和自主选择

在新冠病毒刚出现的时候,人们还没有将它视为一个需要全民卷入的事件,社会把自己的注意力分散地抛洒到很多不同的地方。当时,B站便已在众多焦点中占据了一席之地。2019年12月31日晚上8时,B站和新华网联合主办的跨年晚会“二零一九最美的夜”在其本站直播中放送。这场既获得了主流与大众认可、又打动了亚文化爱好者们的晚会,在播出之后一度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b站2020年跨年晚会:《魔兽世界》舞蹈秀

晚会的另一种画风:张光北与军星爱乐合唱团合唱《亮剑》主题曲

在媒介变革、代际更替的大潮之中,在人们几乎已经不再拥有共同记忆,审美趣味也极度圈层化的当下,想要办好一台兼顾主流、大众、核心用户的晚会是极为艰难的。媒介带来千年之变,被不同性质文明哺育长大的人们交叠着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原本只存在于想象中的“20后”们也已经出生,有人说他们看待“90后”将会像当初的“90后”看待“60后”那样。过去,人们对文艺作品的高度评价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而现在,这个标准被细化为要取悦不同身份、不同文明底色的人们。对着彼此差异如此巨大的观众们,什么样的舞台置景才能愉悦大部分人的视觉,什么样的音声旋律才能敲响大多数人的听觉,什么样的设计才能让屏幕前的无数颗心跟随公共的节奏一起跳动?无人给出正确答案。所以,那张本就在网络上流传甚广的漫画,近年来更是每逢跨年守岁便被疯狂转发:23时59分,火柴人托腮坐在电脑前;零时整点,他举起一只手捏住根燃放的烟花棒以示庆祝;零时一分,画面重回起先模样,不仅烟花棒仿佛从未出现过,连同火柴人的姿势表情也是始终如一的、带着一丝无奈的不为所动。

不知何时,临时的烟花棒代替了绚烂的烟花,万众期盼的“盛会”“盛典”靡费更多人力物力,却越来越像是完成任务、例行打卡。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B站抬出了“二零一九最美的夜”。在晚会主页面的简介中,B站写道:“21世纪的一零年代即将落幕。这十年,B站与大家一起成长,见证了网络青年流行文化的飞速变迁。动漫、影视和游戏领域中诞生了属于这个世代的经典,也创造了我们共同的文化记忆。”世代经典、文化记忆,这两个现在光是谈起就已令人感到奢侈的词汇在此出现。更加可贵的是,它们并非宣传话术,并未被抽干实际的内涵。B站的用户们给了B站信心,使他们相信由自己遴选出的内容,就是世代经典,就是文化记忆。

《亮剑》名场面在b站出现时,来自观众的弹幕

在疫情期间大量新用户进入B站之前,B站就已形成了相当稳定、理想的用户生态。对此,B站的用户们自己有着最切身的感受和最精准的概括。2019年9月17日,在B站正式发布当前年份第二季度财务报告后不久,财经类UP主(视频内容提供者)“巫师财经”上传了一期从资本市场成绩单入手漫谈B站及相关行业的视频。从数据中,他总结出了一种神奇的“化学反应”:“B站以极低的成本吸引了非常高黏性的创作者和流量。”并将其简单化地表述为“我的用户创作了有趣的作品给我的用户看,然后我的用户又吸引了更多的用户成为我的用户。如此循环往复,B站用户数量越来越多,黏性也越来越强”。在视频发出的两个月后,B站公布了截至2019年9月30日的第三季度未经审计的财务报告。报告显示,B站的月均活跃UP主同比增长93%,月均活跃UP主投稿量同比增长83%,万粉以上UP主的数量同比增长75%。活跃UP主们创作出高质量的视频内容,高质量的视频内容吸引来更多忠实粉丝,忠实粉丝一方面激励UP主提高品质、增加产出,另一方面以一定比例转化为新生的UP主,用另一种身份投入到这个运行良好的生态循环中去。

而广度与黏性,则既是这个良性循环最主要的两项指标,也是吸引大量潜在用户加入其中的重要原因。广度可观,意味着B站有足够多的用户。他们既能推动和保证这个原本深耕于亚文化的网站走向大众化、商业化,在重大社会事件发生的时候及时做出反应,不对外界充耳不闻;又能依靠自身的多样性,促使它容纳更加多元的分众文化,让更多人能在此处自得其乐。黏性够高,指的是B站的用户足够忠实、足够资深。忠实代表认同,代表商业逻辑上的品牌认同和文化逻辑上的身份认同。资深则代表介入的程度更深,代表闻弦歌而能知雅意,代表有对特定现象做出深度反馈的能力。以“二零一九最美的夜”而不是以卫视的晚会取得成功为例,商业逻辑上的品牌认同即是,在面对同类产品时,用户会更倾向于选择熟悉的B站,因为知道彼此已经足够了解,信赖对方明白自己的喜好,且有能力制作出自己喜欢的东西。文化逻辑上的身份认同则不妨借吴亦凡来做个例子:在“二零一九最美的夜”上,这位过去常被B站的用户们制作“鬼畜”视频的明星登台献唱。这个近似于和解的聪明举动仿佛自带暗示,使得当时弹幕一片“从此就是自己人了”的声音。欢庆时刻,显然要与“自己人”共同度过了。此外,用户的资深则和节目效果的上限相挂钩。只有当一个人深深地沉浸于某种文化、某些记忆之时,他才有可能被完全触动,而非只是礼貌性地笑笑或是附和着去叹气,时间是消耗了,情感却没挥洒出去。

在此基础之上,广度与黏性之间还会进一步发生反应。在B站2019年第三季度财务报告中,与广度有关的数据是128亿的月均活跃用户、3760万的日均活跃用户等,与黏性有关的数据是83分钟的用户日均使用时长、73亿的日均视频播放量和25亿的月均用户互动量。可以预见的是,在经历了新冠病毒爆发导致的“全民宅家”时期后,这些数据还会有相当可观的增长。它们放在财报里边,是最为漂亮的成绩,能使B站成为实打实的优质资产,令各路资本对它增持仓位或调高评级。回归生活、复原场景,这些冰冷数字则是广大用户群体中的一个个人,是你、是我、是他,在天天24小时中的任意一个时段,不约而同地打开B站观看视频、参与互动。这一切好像发生得悄无声息,但每一个人的每一次点击、喜爱、收藏、投币,都在源源不断地通过人类肉眼无法看见的信号汇集。这个视频,你点开看了它不足十秒就关掉退出了;而那一个,你在某月某日某时某分,将它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多遍;这个UP主,你很早就点了他的关注,每天都会在动态里看他是否更新;而那一个,你在无意中看过好多次他的作品,但每次都只是看过而已,最多看完感叹一句“这个ID有些眼熟”……所有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举动,最终会汇聚成大众的热爱本身。尽管从未启齿、不曾言说,但用户们每时每刻都在沉默而又坦率地告诉B站,自己最爱的究竟是什么。

怎样“表达”:借感官比率的重新平衡,从话语桎梏内脱身

赋予用户们以无声诉说和自主选择一己所爱的权力,是互联网时代所有商业产品运营的最基本逻辑。而在这般逻辑之上,产品本身运营效果好坏与否,则要指向用户们诉说的依凭和选择的选项,亦即内容。内容的数量是否合理、类型是否丰富、品质是否优良、来源是否多样,将直接关系到用户对待对应权力的态度。如果选择行为的本质是在运营方提供的库存当中“矮子里面拔将军”,甚至是“两害相权取其轻”,那么选择本身就是徒劳且可笑的。用户们愿意在B站行使权力,便是因为他们面对着广阔的内容,每个选择都能行之有效。

在传统视频网站中,用户不爱看A,可以去看B、去看C。可是,如果用户想看的是甲乙丙、①②③呢?甲乙丙与①②③们的不存在,致使用户关于这些部分的热爱被丢进一片虚空当中。这些东西,用户找不到对应的操作进行表述,网站更是陷在“灯下黑”里无从得知。为了同时收容ABC、甲乙丙和①②③们,B站将内容生产的权力下放给每一位本站用户,并实行了一系列的鼓励措施。2018年1月25日,B站的官方号在站内发表专栏文章,宣布即将启动“创作激励计划”。顾名思义,该计划旨在激励用户的创作行为。只要满足一定基础条件,用户即可加入激励计划,并通过后续持续投出原创自制稿件的方式获取收益。正是在“创作激励计划”启动后,许多如今为人们所熟知的UP主们才开始化身“日更博主”“涨粉狂魔”,甚至走上B站年度百大UP主的颁奖舞台。相对友好的环境氛围,活跃即时的互动反馈,最为实际的经济收入,也许可能的上升通道……B站仿佛张开双臂,呼唤着每一个用户:“这里有钱,这里有爱,而你有想要表达自我的欲望。现在,还不准备开始你的表演吗?”

当然,将B站与传统视频网站进行以上对比有些过分。毕竟,B站还身兼趣缘平台的定位。而“有钱”“有爱”以及鼓励用户进行内容生产,原本就是网络时代亚文化社群集散地维护内部运转、走向大众化和商业化的“三板斧”。在这个序列里,B站的独特之处在于它鼓励用户生产的内容以视频为最主要形式(诚然,B站开通有专栏文章功能,“创作激励计划”第一版也将它的产出纳入成果计量中,但用户习惯使然,除了官方账号发布的活动信息外,专栏文章得到的关注极少)。视频,集合音声旋律、画面影像、语言文字,调动观者听觉、视觉,要求受众尽可能多感官的唤起与投入,是今时今日较之文本更具备吸引力和表达力的呈现方式。对此,B站用户们的感受非常直观。例如,UP主“-LKs-”就曾在一期逆向分析站内视频成本的作品中说道:“在网络时代,视频这种形式,对文字具有代差上的压倒性优势。同样的,哪怕是干货少一些的内容,我就是爱看视频,不爱看文字,我就爱看讲得有意思的,就不爱看那写得没意思的。因为在视频里我可以感受到三个层面的信息:声音、画面和思想。”

在b站,《罗翔说刑法》不仅仅是法考培训节目

以其讲课风格和个人魅力,罗翔教授在b站出圈

在视频里,声音、画面和思想融为一体,并不分割存在。对这种浑然状态的偏好,以及对视频相较于文字存在代差上压倒优势的判断,其本质是声像魅力的再复苏,是视觉外其他感觉比率的再平衡,是媒介千年之变革的第一声脆响。媒介理论家马歇尔·麦克卢汉将媒介视为人类肢体的延伸,不同媒介的强弱关系正反映了人类感官比率的调和程度。在众多媒介中,文字是人类双眼的延伸。印刷文明时代,文字媒介极度发达,视觉也就相应地被利用到了极限,全速运转的它稳稳地压制着听觉、触觉、嗅觉等诸多感觉,俨然一副王者做派。这种感官比率并非天然如此,而是被人类自身的发明形塑。若不引入其他媒介,则两者会互为因果,继续无休止地将彼此变得更加极端化。正是因此,麦克卢汉格外青睐“部落时代”。在他看来,部落时代的人们拥有更加平衡的感官比率,因为媒介组成的那套外在伺服机制还未架空人类的身体。在写《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这本书时,麦克卢汉将自己当时身处的时代称为“电力时代”,众多电力技术让他看到了人类的感官比率重新平衡,亦即在纸质文明时代后迎来一种新部落时代的可能,而这一预言也在随后数字技术全球普及的网络时代中得到了验证。对此,印刷文明的遗腹子早已有所察觉。对B站影视区UP主“青厌君”而言,剪辑视频的初衷是将喜爱之人的值得铭记之处永远留存。当被问及“为什么选择视频而非文字图画之流作为载体”时,她的第一反应诚朴可爱:“我要是会画画、有文笔,我就去了。我不会啊。”紧接着,她的感受比理智更早一步做出了判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最喜欢剪视频啊。你要拿那些跟我换,我也不愿意。”

如果说作为接受者的用户们,被赋予的是选择所爱的权力,那么,作为创作者的他们在生产内容时,被赋予的又是何种权力?对互联网寄予厚望的人多半会以“话语赋权”作为回答。人们若是仅从字面上简单粗暴地去想,便会生出一种自己获得了“言说”权利的理解。在该词诞生的时代,也就是纸质文明占据统治地位的时代,如此诠释当然没有问题——因为人类们将神圣“话语”视为自我表达的唯一通路,没有习得“话语”知识的人,终其一生大概也没有自我表达的任何机会。这在印刷文明时代与互联网络时代交替时闹出过一些笑话,今天人们再提“话语赋权”,已是十分不合时宜。一来,这个提法显然老套过时、力不从心。比如,当互联网络、智能手机、微信应用迈着步子,走到印刷品和纸质文明都毫无办法、未能渗透的地方,人们开始自然而然地在微信中“对歌”。当点开对话框中或昂扬或婉转的歌声时,他们并不会知晓,在许多个距离并不遥远的地方,人们正在不分昼夜地用他们的“对歌”软件办公并且深深为此所苦。如此今天再谈“话语赋权”反而是对人权力的一种折损。不仅是当人自觉走进“言说”套子里,他就会错过更多“表达”空间的问题。文字也好,言说也罢,它本不应是人想要表达自我时唯一的选择。

记录抗疫工作的《我的火神山日记》

在新冠病毒肆虐的时候,有武汉市民借着偶尔一次出门买菜的机会,带着无人机俯拍这座空旷宛如电影场景的城市;有热心人士依靠专业做出各类科普分析,一再提醒着大家要如何保护自己;有建造工人拿一个最简单的设备,摇摇晃晃地拍出了《我在疫区建医院》《我的火神山日记》;等等。画面里面,到了休息时间,他们或是随意地一坐,或是随意地一站,端起不太丰盛的盒饭就开始大快朵颐。吃了一小会儿,似乎意识到还有镜头的存在,还有镜头那边千千万万未来要与他相视的人的存在,他们就很坦率、很快活地笑了。通过内容生产,人们理应获取到“表达”的权力。表达自我,可以通过歌唱,可以通过舞蹈,可以通过不太书面、甚至不太得体的碎碎念……所有人都能展现他们所思、所想、所经历之事,所有人都能逐渐回想文字能力所及以外的意义,不仅在口头上、在理论上、在主张上,更在技术上。尼采曾说,语言只能表述已死之事。恢宏诗篇、妙手文章,其中能蕴含真知灼见。一粥一饭、吃顿好的,背后亦是生活本真。

在“表达”与“赋权”外:商业化大众化浪潮中的寻找共鸣之旅

很多人在担心B站。

担心是从期望中生发出来的。自互联网络诞生之日起,它就承载着许多种有关社会图景的美好想象。从网络空间将会带来“话语赋权”,到网络空间将会带来“表达赋权”,其实都是其中最为典型的期望和预判。数字技术的底层逻辑,网络用户的表达欲望,确实很难不令人做出乐观的判断。但是,在根据新兴技术的媒介属性对未来生活做出畅想时,“话语”和“表达”尚且在连绵牵扯,媒介属性和人类惯性的拉锯更是远未止息,就好像去中心化与中心化、去标准化与标准化至今仍在胶着,并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会继续胶着下去一样。

演讲视频《后浪》,反响热烈,也引发了许多争议

B站现有的用户生态与媒介选择,使其自身体现出一种“表达赋权”的可能。“二零一九最美的夜”,以及十年来越办越叫好、越办越叫座的“拜年祭”,甚至疫情期间紧跟时事的科普和VLOG们,都是在这样的土壤上生长出来的。不过,在“二零一九最美的夜”在主流与大众那里获得赞誉后,一些表示担忧的声音开始出现。他们担忧的是,互联网向所有人展现自己所容纳的分众文化、多元审美,而它们只是一种符号、一层外皮,它的内部核心迟早会被改变、被收编,它的制作流程也会化入文化工业的流水线。这是一种非常普遍也非常普适的情绪,每个最终走向商业化和大众化的亚文化社群集散地,都曾经历过或恒久地面对着这种情绪。这些地方的本质是互联网时代的商业产品,用户不能既想要享受它们提供的优质服务,又想要它们孤傲高洁,永远“硬核”、永远“既小且美”、永远“用爱发电”。对如此架构的网站来说,当它将标准化作为手段,网罗更多受众,使自己在资本序列中成为优质资产的同时,能否仍然谦逊地对待和重视用户,保证原有用户生态良好运行,保护亚文化社群的生存空间不被侵占,保障每一种“表达”有被听见、被看见的流畅渠道,一言蔽之——能否使“表达赋权”具有最充分的确定性,才是它们营造的文化与审美多元是否为真正多元的评判标准。

大约两年之前,在B站官方号首次发布的“创作激励计划”专栏文章中,有过这样一段表述:“如果看到这封信的你,还不是一名UP主,但你想要试试看,我们也欢迎你加入B站成为一名UP主。因为这里有一群可爱的用户,他们可能是网络这个虚拟世界中最懂得欣赏你的人。”时至今日,UP主们还能顺利找到那个最懂得欣赏自己的人吗?

这个问题,B站的用户们也在关注——B站的用户永远比外来者更加想要和切实了解这个地方。科技区UP主“狸子LePtC”对B站的诸多站内数据进行过可视化分析。从“创作激励计划”启动的那年开始,B站会在当年年末通过粉丝数量评选百大UP主,并举行一系列相关的宣传、颁奖活动等。以仅有的2018年、2019年两年百大UP主名单来看,存在大约半数的成员更替。总体而言,这是一项证明B站UP主关注数并未固化的佐证。不过,B站目前仍然处于扩张期,历次财报中都可见月均活跃用户的大幅度增长。而用户不可能无休止地永远增长下去,当B站的用户数量达到饱和,内部生态会以何种形态稳定下来,现阶段仍然难以预测。而且,新冠病毒骤然横行,使B站的用户增长大大提速,这既是一次打破固有节奏、外部强力介入的“催熟”,亦是B站用户数量达到饱和的时间将会提前到来的直接契机。过去大型节假日流量主要被头部UP主们瓜分的形势基本会在这次假期延续,中小UP主与头部UP主间的量级差也许会更难以追赶,用户的广度与黏性之间也可能存在短暂的失衡。另外,从2019年全年的播放量、粉丝增长量等数据来看,B站不同分区现状迥异,且其差距应当会进一步拉大。例如生活区这样准入门槛较小的分区,以及游戏区这样与视频形式极为贴合的分区收割了更多增长期的红利;而音乐区、历史区等,或因市场上存在较为强力的竞品,或因内容过于小众等原因在数据层面敬陪末座。再将层级从分区上下滑,具体落到每一位UP主的身上,则很显然,如果想要获得更多的粉丝、播放量和实际收益,必然需要更加关注时事热点,或是更加照顾口味大众化的用户们的趣味。

于是,B站正在经历的担心和忧虑,以几乎没有太大改变的方式,落到了每一位UP主的面前。在“表达赋权”是否能确保最充分的可能性这点上,每一位UP主、每一位用户的选择都实实在在地占据着一部分权重。外部必然存在着某些掣肘或影响,而选项也在每个人面前徐徐展开,是要“恰饭”,要和网站一起走向彻底的大众化和商业化,还是要表达自我、继续深耕一路,抑或是要在两者之间寻得平衡点……这是几乎所有原本身处亚文化社群的UP主们必须进行的选择。在商业社会中,身处其中的人们与商业网站往往面对着同样或类似的道路。在文明重新选择方向的时代,人们与文明也是一样的。个人的每一次抉择都将影响到他所身处的更大体系。在B站里,是继续“硬核”“小众”下去,还是应对市场及时完成转型,或是将小而深的内容以大众化的形式展现出来,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都将决定他们能否与最懂得欣赏他们的人相遇,决定“表达赋权”的上限和下限分别落在哪里。

媒介变革,代际更替,带来了一次重置过去的机会。而被这次机会所扬起的,究竟是终将落定的尘埃,还是会永远奔流的浪潮,与其中每个被“赋权”“表达”的人息息相关。机会并不完全被他们所掌控,但机会也一定在某个程度上就流淌在他们手中。

(项蕾,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博士研究生,致力于电子游戏、流行文化、网络文学研究。曾于《文艺理论与批评》《中国艺术报》等刊物发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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