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庆       来源于:中国民俗文化网

       三、舍巴日仪式中的舞蹈

       舞蹈是田家洞舍巴日仪式中的精髓。在舍巴日仪式上所有的舞蹈也可称为“摆手舞”或“舍巴舞”。在田家洞舍巴日仪式上要跳的舞大致有8种:分别是八宝铜铃舞、扫把舞、舍巴舞、毛古斯、扎巴日、厄巴舞、板凳龙、赤膊溜等。

       八宝铜铃舞是田家洞舍巴日仪式中梯玛所跳的祭祀舞蹈,有的说这是祭祀祖先,也有的说是祭祀八部大王。在田家洞是土老司(土语“梯玛”)“解钱”时的仪式舞蹈,动作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如下跪、叩头、拜神等,梯玛旋转起舞,五彩八幅罗裙撒开,尤如孔雀开屏,显得舞姿格外优美。

       扫把舞,是田家洞舍巴日活动的独特舞蹈,这是土家族其他地区所没有的舞蹈,是在梯玛的带领下跳的一种祭祀舞蹈,由集合地一直跳到舍巴坪的一种仪式舞蹈。该舞蹈的道具为一竹笤帚。动作简单,双手握住扫把,出左脚,扫身体右边;反之亦然。但需要边扫边唱:扛泽克色,禾喂(含义是:扫除污垢,我们的英雄要回来,我们的村寨要平安)。整个舞蹈都在反复重复这句,这据说是为了把七大将军的冤魂喊回来,唤回自己的英雄。

       舍巴舞即摆手舞,是舍巴日活动的主题舞蹈。根据土家族人民居住的地区不同,族群差异,环境不同,形成了“舍巴舞”的不同形式和特点。但最大的特点是摆手歌舞队,不分男女老少均可参加。根据我的观察,在田家洞这次举行的摆手舞中,男的头包青丝帕,身穿枇杷襟式布扣对胸便衣,有脚穿布鞋的,也有穿麻草鞋的,手上都拿着长青树枝。而女性头梳五殷长辫,缠红头绳,身穿满襟外脱肩便衣,并配有花边、大扣花和小扣花、银饰牙签等装饰品,脚穿绣花布鞋,手持一根一尺见方的白竹方帕或白绸子绣花手帕,头上包青丝帕,挽发结,插银簪,耳戴银饰耳环,手腕戴银镯或玉圈,身背花背笼,背笼里放有五彩纸花。不论男女,其舞蹈动作都是一样的,主要有单摆、双摆、团圆摆等,这些动作反映了山区土家族的生计劳作情况。例如:砍火畲、种苞谷、挖土、撒种、摘小米、插秧、打谷子等一些动作。

       毛古斯是“舍巴舞”活动中最精彩的内容之一。表演者手拿棍棒,他们浑身扎绑茅草、树叶和稻草,头扎五条大棕叶辫子,俗称“毛人”,其舞蹈动作主要是反映狩猎场景,如寻脚迹、追打、围捕等动作。厄巴舞又称为猴子舞。相传起于五代后期,舞蹈动作模仿猴子的基本动作,表演者身穿用棕树皮做成的衣服和裤子,脸上戴着猴子的面具,整个人装扮成猴子的样子,其舞蹈动作主要是模仿猴子的生活习性,如猴子抓痒、摘果子等动作。在以往的研究中,人们把这些舞蹈当作是土家族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的反映,因此以这样的舞蹈为基础,把土家族的舍巴日活动认定为土家族原始社会的产物。但根据笔者在多次的舍巴日活动所获得信息与相关资料,对前人的这些看法提出了质疑。因为在舍巴日活动中,就其舞蹈而言,既有反映茹毛饮血的生活场景,但更多的是种苞谷、挖土、撒种、摘小米、插秧、打谷子等农耕活动,甚至有打铁、开船、市场交易等活动。土家族的舍巴日活动把这些不同时代的情景串联在一起,其反映的就不是某一时代的产物,而是土家族的一个“历史过程”。如果从农耕、打铁、开船、市场交易等活动来看,土家族的舍巴日活动兴起的时间不会太早,若以田家洞的舍巴日来看,其形成的时间大约是在改土归流之后。

       在田家洞舍巴日活动的舞蹈中,板凳龙舞也是独具特色的。“起于清顺治五年(1648年)镇溪所东部遭干旱。次年农历正月十五日……土家族逢元宵节舞龙灯拜年,用钢花烧龙。十六日,放龙下河入海”。可见,在湘西土家族地区,清代初年就形成了舞龙灯、草把龙、板凳龙、泼水龙、划龙舟、晒龙袍等土家族习俗。而在田家洞的仪式上,村民是将长长的板凳做成一条龙的样子,在板凳的两头用稻草分别做上龙头和龙尾,一般分为3人一组,有数组组成一条长龙。其舞蹈的经典动作为两人在前面舞头,一人在后面舞尾,活脱脱的一幅龙摆尾的场景,非常有观赏性。这样的板凳龙舞要“活”起来,关键在于“龙头”,龙头的一举一动使得后面的都要随之而动,而且前后衔接要到位,否则这条龙就会出现不和谐“病态”,一旦有这样的情况发生,田家洞的老百姓就会认为不吉利。于是,村里在挑选板凳龙舞的人员时十分严格。一旦挑选出来之后,还需要继续一段时间的排练,确保在舍巴日这天不出现“意外”。

       此外,还有扎巴日和赤膊溜舞蹈。扎巴日是田家洞特有的一种舞蹈,为女性所表演,曾经有学者认为这是反应土家族女性生殖的舞蹈,后又有学者辩正就是摆手舞的另一种称呼,而当地村民也称这就是摆手舞,其主要动作就是扭胯。赤膊溜是土家族人民在劳作之余自己创造的一种休闲娱乐的舞蹈,表演时,男性上身赤膊,女性上身着背心,用手掌拍打身体的关节、前胸和后背,其作用是用来舒缓劳作的疲劳,此种舞蹈也只有在田家洞才有。

       这些仪式舞蹈将土家先人狩猎采集、农耕生产过程一一地演示,这不仅是土家族人对祖先辛苦劳作的崇敬,还是在启迪后人要奋发图强,也是在传承先人的生存技艺与智慧。

       四、田家洞舍巴日仪式的文化内涵

       由于土家族居住在湘鄂川黔的武陵山脉,这里的生态环境非常适应采集狩猎的生计模式,茂密的森林里有丰富的自然资源。生活在原始社会较早期的土家先民,在对自然环境的适应中,学会了采集与狩猎,并以此来满足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1、狩猎采集文化的反映。从毛古斯舞所遗存的舞蹈语汇来看,可以判断土家族毛古斯舞起源于狩猎阶段,发展于农耕时期,或者更准确地说土家族毛古斯舞集中反映了土家族先民原始狩猎和农耕生活场景。如自然采集是人类最早经济生产活动的古老方式,采集的对象主要是大自然的植物,如鲜果、干果、植物的块根、茎叶和菌类等。这类劳作都在毛古斯舞蹈中得到体现。还有“打猎(围猎)”“生产”“扫进扫出”“钓鱼”“打露水”等劳作的反映。从毛古斯舞的一系列动作中,不难看出毛古斯舞就是土家先人狩猎过程的演示,以舞台戏剧化的方式展现了土家族先民的狩猎生计方式。随着社会的发展,狩猎生计活动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和实际的生产生活。但毛古斯舞中的狩猎动作作为一种文化记忆或者历史的回忆,在舞台上仍然被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舞蹈中残存着的关于狩猎文化的原始痕迹,就是“毛古斯”源于狩猎这一说法的最好依据。反之,土家族的狩猎文化通过“毛古斯”的戏剧化和舞台化,使土家先民的狩猎文化得以保存下来。

       2、农耕文化的呈现。第一是对土家族旱地生计方式的放映。生活在武陵山区的土家族,最早以种植旱地作物为主。到同治年间,几乎所有的土家族地区的府县志都记录了玉米的种植情况。这一时期,土家族地区种植的玉米满山遍野。土家族人民逐渐掌握了玉米的特性,在选种、耕作、提高单位面积产量等方面都有了新的认识。并能注意到玉米的特性,重视玉米的贮存方式,玉米不但供人们食用、养殖,还能酿酒。于是在社巴日仪式中出现砍火畲、掀卡子、撒小米、挖土、种苞谷、从仪式动作的行为看,第一表现为旱地生产的动作,如砍火畲、挖土、摘包谷等,在这些动作的后边都接有单摆,使整个动作衔接的很紧,汇成一个统一的整体。

       第二反映水稻耕作的动作,如插秧、割谷、打谷等,后面都以单摆为衔接。湘西土家族地区尽管在土司时代就有水稻种植的历史,但真正大面积种植水稻是在改土归流之后。清雍正年间改土归流后,土家族地区开始进入封建领主经济,为了开辟农田,旱涝保收,政府于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发布了《劝民筑塘制车示》:“蓄水之法惟有开筑塘堰,制备水车以资灌漑,如水无源流者,或于冲头坡下或于山岔洼壑,相其地势水可积蓄之处,务须开凿塘堰,不嫌其多,且塘之为利非特可以防旱,并得以养鱼种莲。”这样的劝民告示极大地推动了土家族地区水田农业的发展,开启了土家族地区由旱地农业向水田稻作农业的转型。改土归流后,中央政府对土家族地区进行了直接管理,其目的就是要获得土家族地区更多的赋税。要扩大赋税的来源,就需要扩大水稻的种植面积。于是,在改土归流后,武陵山区的林木被大量砍伐,以免影响沟地农田阳光的普照,为了提升山沟农田的水温,也需要大量的木材来铺设,实现“铺木造田”。如此一来,土家族地区的农田面积得到扩大,即使在极度缺水的喀斯特山区的田家洞也被开垦出了很多的农田,老百姓把这类农田叫“雷公田”。

       第三是生活动作的模拟,如打粑粑、打蚊子、喝豆浆等,以及搬包谷、插秧、割谷子、筛谷子、挑谷子、打粑粑、纺纱、喝豆浆等劳作特点。这些舞蹈动作反映出随着农业生产的定型,农耕活动成为了一种常态,农耕文化成为了土家族的主流文化,狩猎采集游耕已经退居到次要地位。所以,在舍巴日的舞蹈中把这些具有“农耕色彩”的生活场景进行“舞蹈化”。

       可见,土家族的社巴日仪式活动,可以视为土家族从狩猎采集到游耕,从山地旱作农业到水田稻作农业“历时性”的系统表达与反映。通过社巴日仪式活动把土家族不同时代的生计方式以“珠玑”的方式串联在一起,从纵向的角度反映了土家族的生计历史,同时也反映出土家族社会随着生计方式的演变,其民间习俗、民间信仰、道德伦理、民间文艺等方面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五、结语

       土家族的舍巴日仪式,可以说是土家族发展历史的再现。它完全植根于土家族人的生活及艺术思维里,是土家族挥洒朴质率真、演绎酸甜苦辣、关照生命价值的载体。透过对土家族社巴日仪式的把握,我们不仅可以看到土家族所处的社会环境与生态环境,而且可以体会土家族数千年来的历史进程,还感受到丰富多彩的土家族风俗文化,从而感悟真正意义上的土家族精神文化实质。

       土家族舍巴日仪式是土家族民族文化母体孕育起来的优秀地方艺术,是极富土家族特色的民间文化,深受土家族人喜爱。随着武陵山区的开发以及国家对西部大开发战略的实施和湘鄂渝黔边区文化旅游产业的迅猛发展,土家族文化又赢得了国内外游客的青睐,与土家族民族民间艺术的代表“打溜子”“土家山歌”等走上了国际舞台。

       但是,信息全球化、城镇化的冲击使土家族舍巴仪式在传承和发展中遇到了不少困惑。土家族由于没有文字,其传承方法也就具有局限性。土家族的仪式多为“家族传承”,如一些民间信仰中的巫师祭司,由家族中长辈教给儿女后辈,又或是只在男性的后人中传承,也有的是父母和子女之间进行传授学习技艺,也有在祖孙之间隔代传承或隔数代传承等。尤其在“打工潮”仍然盛行的时期,很多村落成为“空巢”,这就使得传承的广度与深度受到限制,难以把土家族社巴的仪式在更大区域流行开去。

注释与参考文献请见原文

本文原于《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2019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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