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于乃昌       来源于:中国民俗文化网

 
 
对珞巴族史诗的搜集和发现,使我兴奋不已。珞巴族史诗是以活态形式存活在我们现实生活中的远古的“文学化石”,它对帮助我们重新认识史诗的产生、性质、功能和传承情势,具有难得的重大意义和价值。
珞巴族史诗,如同珞巴族神话和祭祀歌,它的产生不是出自审美需要的文学创作;对于创造、演唱和聆听它的原始先民来说,它不是文学,在他们的头脑里并没有“文学”的概念,而是万能的“灵气”,是具有实际效能的“法力”和“法器”。史诗产生于原始的语言崇拜和原始祭祀活动的需要。珞巴族在“万物有灵”观念的驱动下,认为语言具有超凡的、神秘的和实际的威力,当他们站在幻想的鬼灵神祇面前时,他们不是随意地、而是精心地,不是冷漠地、而是冲动地驾驭自己的语言,希图在非同一般的声调中,在自我陷入痴迷中,也能感天动地泣鬼神。
我特别请教了演唱史诗的巫师们,他们异口同声地告诉我,演唱史诗有严格规定:一,演唱史诗者必须是巫师,非巫师者不得演唱。我们调查的史诗演唱者共五人,来自三个部落,其中的两人是女巫、三人是男巫,三部史诗他们都能演唱,而且都可演唱,没有性别区分。在珞巴族那里,巫师被认为是氏族和部落中的“人间与神界的交通”。二,史诗只能在大型祭祀活动时演唱,以酬神禳鬼,祈善惩恶,祭祖祀宗,表达信仰者复杂的感情。博嘎尔部落达芒氏族女巫亚如把史诗称作“祭祀长歌”,她说:“这是在大型祭祀时唱的歌。”姆热部落巫师达达在《达尼·序歌》中唱道:“主宰祸福的黑鲁(鬼灵名)啊,/嗜血成性的黑鲁啊,我把牺牲奉献,/献上鲜红的供你享受,/祈求保佑人世安宁!/我把舌头奉献,/讲述天地的起源请你静听,/祈求保佑人世安宁!/我把心灵奉献,/讲述祖先达尼的故事请你静听,/祈求保佑人世安宁!”三,凡演唱史诗只能用韵语,配以固定的曲调。对原始先民来说,音乐与语言具有同样的神秘性。音乐既然能使人回肠荡气,也必须会使鬼灵动情伤感,因而,语言一旦插上音乐的翅膀,就更加神圣和富有神采。演唱史诗的曲调珞巴语称“夹依”,其基本曲调是:
英国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在谈到神话的功能时指出:“神话的继续存在,并不单靠本身故事的叙述所引起的文学兴趣,它乃是一种原始现实的描述,而发生作用于现行制度和活动中。它的功能就在于它能用往事和前例来证明现存社会秩序的合理,并提供社会以过去道德价值的模式,社会关系的安排,以及巫术的信仰等。”(马林诺夫斯基:《文化论》P.78,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年)马林诺夫斯基关于神话功能的论述,也符合对史诗功能的认识,因为史诗从规模到内容都是神话的扩大、复合和体系化。珞巴族把巫师演唱的史诗视为神明和灵气,巫师的语言是神圣的,心灵是诚实的。史诗就是用神圣的语言、诚实的心灵传达神灵的启示,接受祖先和英雄的灵光,“祈求心中的愿望实现”(《岗日·序歌》),并以此作为氏族和部落的神圣的“教科书”,“教育”人们和子孙万代。
原始宗教发展到父系氏族社会,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社会物质财富的增加,部落联盟的出现,祭祀活动也发生重大变化。早期的祭祀活动一般比较简单、单纯,常为一时一事、为眼前某种具体愿望而举行,规模小、时间短,并且没有固定日期和场合,若干单篇神话和祭词、咒语即可满足祭祀的要求。但,到了父系氏族社会,祭祀使用的牺牲品日渐增多,氏族也扩大为部落并向部落联盟发展,祭祀活动也就由先前以氏族为单位而发展成以部落为单位,或若干部落联合举行;规模逐渐扩大,时间也逐渐延长,并逐渐形成固定的祭祀日期和场合,后来发展为民族节日;祭祀动机也逐渐变为全部落的预祝和防范的集体行为,成为对善进行礼赞、对恶进行示威的集体行动,为的是实现全部落长治久安的更远大的理想。祭祀规模的扩大、时间的延长和对更高的功利目的的追求,就需要创造一种与之相适应的新的形式,庞大而复杂的、熔音乐、诗歌于一体的史诗便应运而生了。史诗创造并非追求审美的需要和娱乐的目的,也并非自觉的文学创作,而是已经发展了的原始宗教活动的需要,服从更崇高、更神圣的宗教目的。
 
 
许多迹象表明,珞巴族史诗不只是这三部作品。除已发现的上述三部完整的作品,我们还搜集到一些史诗片断。那些片断,无论是其中人、神、鬼的形象和名称,无论是想象和幻想的“酶体”和“取向”,也无论是象征意象的蕴含和神韵,都与上述三大史诗不同,显然是曾经存在过的宏篇巨制的“残片”。不难推断,在久远的古代,在珞巴族先民居住的广大地域,曾有大量史诗并存和平行发展的繁荣局面。各个部落,由于生产力水平的差异、生产和生活活动方式的差异,以及生活在其中的自然地域环境的差异,可能各部落都有自己的独立发展的“部落史诗”。
但是,为什么大量的部落史诗作品消失了,而只有少数完整的作品保存了下来呢?其原因是:从目前发现的三大史诗来看,它们的发祥地是博嘎尔部落,在众多部落中,博嘎尔部落生产力最为发达,很早就进入父系氏族社会,并与其周围的坚波、凌波、姆热、民荣等部落结成部落联盟,这一切均使博嘎尔部落在各部落中取得明显的文化优势,他们的部落史诗也就随其文化优势波及四域;而弱小部落创造的史诗也就因受到文化抑制而衰微。一个强大的部落,在其发展和扩张过程中,必将其观念和意识涂上“全民族”色彩;与此同时,弱小部落在其对强大部落的诚服崇拜中,也会自愿接受强大部落的文化意识,以鼓舞和增强自身和信心、勇气和力量。史诗也是这样。在一个民族史诗丛林中,总有几棵参天大树茁壮成长,根深叶茂,而其余者则萎缩瘦弱,枝枯叶黄。
史诗,是一个民族悠久文化的见证。
珞巴族三大史诗永远是珞巴族文化的骄傲!
(本文原载《民族文学研究》1998年04期,第23~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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